第8章 攬月亭

空中白玉盤

滄瀾山暮色四落,春日的風微暖。

蘇漾在棲風崖的夕陽下喝酒。

晚霞照亮了半邊天,另半邊微暗的天空中掛著一彎極淺的月牙。

紫橘色的日光斜著穿過枝條,藤蘿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風裏傳來一個溫雅的男聲:“傷還沒好,少喝點。”

蘇漾挑眉:“我這裝的是水。”

雲樺在旁邊石凳坐下,向蘇漾伸出一只手:“我嘗嘗。”

蘇漾嘆了口氣:“是酒,行了吧。”

雲樺的手仍然沒收回。

蘇漾“嘖”了一聲,翻了個白眼,把酒囊扔給了雲樺。

雲樺接過酒囊,放在了蘇漾手臂夠不著的地方。

蘇漾雙手枕在腦後,靠著樹幹半躺,望著遠處即將消失的落日:“老雲。”

雲樺應道:“怎麽了。”

蘇漾打了個滿是酒氣的呵欠,帶著鼻音說:“你很煩。”

雲樺溫聲道:“我是替雪歸管著你。”

“少來!他才不會管我這些事......”蘇漾哼笑了一聲,“你們都不知道吧,江月白的酒量比我還好。”

雲樺說:“他沒在我面前喝過酒。”

“他好久沒喝了,上次見他喝酒還是三年前,他一個人坐著喝了一夜,等我醉了又清醒過來,他還在喝,他......”蘇漾說到此處不往下了,話音戛然而止。

四周只剩下風聲蟲鳴。

那件事是江月白下令不準提及的禁忌,更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諱莫如深。

三年前,江月白作為謫仙台上的掌刑人,親自用劍毀了穆離淵的魔元。回到滄瀾門後,江月白遣散了峰上所有外門弟子,進了飲夢谷閉關。

蘇漾忽然問:“你覺得江月白是個好師父嗎?”

“他當然是。”雲樺道,“為什麽這樣問。”

“我想不通啊。”蘇漾長嘆口氣,“我就是好奇,百思不得其解,你說他是怎麽教徒弟的?他為了紀硯和穆離淵什麽沒做過,結果倒好,兩個人都恨他恨得不共戴天。這也是能耐啊!”

雲樺搖搖頭,輕聲道:“造化弄人罷了。”

“還是他收徒的時候太年輕,換個老練心狠的,肯定收拾得服服帖帖。”蘇漾說,“他十九歲就開始帶孩子,十九歲是多大啊?自己就是個半大小子!會帶個屁的孩子!太溫柔了怕給孩子養廢,太暴躁又怕給孩子打殘,橫豎都是錯。”

雲樺笑了笑。

“哎!我跟你講,你看他裝得一副什麽都不在話下的模樣,”蘇漾坐起身,壓低了點聲音,“其實私底下被那兩個小混蛋氣哭過,你敢信?”

雲樺聞言,明顯一愣。

“不信吧?我當時看到也不信,我找他喝酒,他坐在書房裏不理我,低著頭抄劍譜,我繞到桌對面好說歹說,他才終於擡頭,眼尾還是紅的。”蘇漾拇指蹭了下鼻尖,吸了口氣,離雲樺近了些,“他不說,我問了一圈才打聽出來,紀硯和穆離淵那倆小混蛋晚上偷著吃烤肉,把江月白給他們的劍譜當柴火燒!我光是聽著就氣炸了,小兔崽子們不知好歹,那劍譜可是江月白一筆一筆親自寫的!他小子居然還幫那倆混賬重新寫!誰能有江月白脾氣好?十九歲正是脾氣暴,可他那麽能忍,不論被氣多狠第二天還雲淡風輕啥事沒有的樣子,繼續教他們寫字練劍。換了我,早給混賬徒弟們腿打斷了......”

蘇漾停頓了一下,“嘖,當然他的徒弟也不都是混賬,晚衣是個好孩子。這麽看啊,將來我要是收徒,絕對不要臭小子。”

“長清也想收徒了?”雲樺轉頭。

蘇漾靠回樹下:“說說而已。我可還想多活幾年。”

夕陽沉入山河彼岸,新月高懸,灑下樹影一片。

晚空月色如霜華,冷夜的氣息漸漸在風中彌漫。

“做人師父這種事啊,難,”蘇漾雙手枕在腦後,臉上蒙著樹枝間斑駁的月光,顯得有些落寞,“哪件事做不好就被記恨上了,畢竟不是親生父母,要是讓人懷疑了動機不純,再回想起從前的相處就都變了味,全剩下不好。”

雲樺知道蘇漾在擔心什麽:“北辰仙君無所不能。這不是你說的,相信他就好了。”

蘇漾忽然道:“江月白為什麽不告訴穆離淵謫仙台上那一劍的真相?”

雲樺沉默片刻,緩緩道:“雪歸有他的考慮,也許那是保命一招,該用在最需要的時候,也許已經告訴了,不然魔尊怎可能輕易放過六千修士。”

蘇漾若有所思地點頭。這話有道理,除了江月白告訴穆離淵那一劍的真相,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事能讓殘暴無情的魔尊心軟。

他們前幾日收到了江月白的傳音,說三月三十就會歸來,讓他們不必擔憂,更不可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