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第2/3頁)

崔錦章盯著她的眼睛。

薛玉霄怔了一下,意識到話中的漏洞:“我……”

“我知道。”崔錦章說,“你不必說。”

薛玉霄沉默一瞬。

崔七自顧自拿起酒盞,低頭喝了一口,跟她道:“我實在別無所求。”

他雖然愛財,但卻是為了供給醫館,行義診之事,自身則兩袖清風,身上的道袍還是舊的,只有去年薛玉霄送的那件冬裝最新最貴。雖然有盛名,卻從不以此倨傲,平生只愛美食佳肴而已。

京中美食,他已盡數嘗遍。除了……除了情不能得,別無所求。

薛玉霄還未開口,旁邊李清愁贊嘆道:“郎君有如此心胸,不愧我江湖中人!”

崔錦章道:“人生坎坷如溪中之石數之不盡,要是不能心胸豁達,開朗度日,那該何其苦悶?我此生能知道自己的心意,已經足夠了。”

他說罷,又對薛玉霄道:“我會算著日子,在裴哥哥生育之前回京照看。我知道三姐姐心中有歉意,其實不用這麽想,就算是為了哥哥一個人,我也會盡力而為。他看似冰冷,實則總能體諒人情,我敬他如敬親兄長。”

薛玉霄心弦稍松。她與七郎的關系一直保持得很淡泊,雖然淡泊,卻又長久安定,她道:“遠行辛苦,我會贈一匹神駿給你,可日行千裏,七郎不要推辭。”

崔錦章欣然領受。他笑了笑,道:“就算說別無所求,果然還是能從你這裏得到好東西。我後日出發離京,你和哥哥都別來送了,人多規矩就多,我閑散慣了,不想遵守規矩。”

薛玉霄點頭。

至宴會將盡時,崔錦章與李清愁喝起酒來,兩人曾經在江湖上混跡,照尋常士族更為開闊豪放。李清愁自稱千杯不倒、崔錦章說自己有解酒良方,竟然都喝得酩酊大醉。

李清愁抵著額頭,暈乎乎地沒作聲。崔七酒品卻沒那麽好,拉著薛玉霄射覆——射覆是酒令,不過是一種很難的酒令。

兩人射覆幾輪,薛玉霄全都能猜中他所覆之物。崔錦章愈發惆悵,被氣得臉頰鼓鼓的,道:“你不能讓讓我!”

薛玉霄忙道:“不早說,我自然讓你。”

崔錦章呆了呆,醉意上湧,眼前之人形影朦朧,錯覺中視線溫柔似水,他氣憤漸消,心中那麽一點點似有若無的思念之情,居然在離別之前率先蔓延。崔七望著她不說話,垂下頭發了會愣,突然抹了一把眼睛,說:“堂堂陛下,居然不能讓讓我。”

說罷,他埋頭大哭,宮侍簇擁上來伺候勸誡,連薛玉霄也被嚇到,慌張道歉,然而崔七情之所至,不能休止,哭夠了才起身,對李清愁大聲道:“侯主已經醉倒,她輸了!”

說罷馬上高興起來。心情大起大落、迅速至極,旋即轉身跟薛玉霄行了一個道禮,未發告別之語,徑直退席出宮去了。

實在性情中人。

……

兩日後,崔錦章出宮離京。

他並沒有告訴太多人,走得十分瀟灑,連一封書信、一個聯系方式也沒有留。只是騎著薛玉霄送的一匹寶馬,帶著包袱細軟和防身之物,徑直往北方行去。

北方,那不是太過安全的地方。常有流民、戰亂,災病。

他向世上苦難至多之處行去了。

元年冬至月,裴飲雪已有六個月身孕,他神思倦怠,行動不便,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

薛玉霄常常陪伴他,抱著他讀書寫字、批閱奏折,就像是一條亙古不變的蒼木,任由裴飲雪如蛇一般地匍匐蜿蜒。他愈發沉重了,抱起來分量加重,但手腕四肢卻沒有長胖,薛玉霄很怕誕育後嗣的重量會摧折他的身體,十分溫柔謹慎,小心翼翼。

害喜的症狀已經消失,但其他情狀卻更加嚴重。裴飲雪幾乎不受控制地離不開她,只要薛玉霄不在超過半個時辰,他就會有一種想要流淚的焦慮,他像是一只渴望灌溉融合的獸、一條想要久久纏繞她尾巴的蛇,得了無法獨立生存的病症。

他像是意志薄弱地大病了一場,非要被薛玉霄撫摸著發絲,緊緊與她相擁,才能勉強閉上眼睛入睡。

京兆冬日寒冷,太極宮已經添置了很多炭火和香籠,但裴飲雪的手還是冰涼涼的。

薛玉霄在床榻上半抱著他,握著他的手,書籍攤放在膝上,借著燭火慢慢觀看。

夜半,裴郎還是醒了。

他半困半醒地,第一件事就是攀爬上她的軀體,淡淡的寒梅氣息遮蓋住香籠的味道。他拉著薛玉霄的手,牽向柔軟的小腹,從喉間溢出幾聲哽咽般的輕哼,困得暈乎乎地說:“……下雪了嗎?”

薛玉霄抱著他,將對方淩亂的發絲在指間梳理整齊,說:“還沒有呢。”

裴飲雪壓在她身上,把那本書推擠到不知道哪兒去了,就這麽趴在她的懷抱裏,眼睫垂下,望著她衣衫上的針腳:“……我記得你說,下雪後,就快有大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