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3/4頁)

薛玉霄放棄揣摩丞相的想法,隨著引路的家仆一路向園內而去。

雖是草木枯折的冬日,但放鹿園修築得雅致非凡,景觀依舊清麗。薛玉霄隨著家仆走上階梯,目光穿過外廊,望見風簾微動的室內一個孤坐的背影。

仆從都沒有通稟,但為了合乎禮數,都守在旁邊等候吩咐。

薛玉霄走過去,伸手撥開風簾,靜靜地走入其中。室內有兩個少年在埋頭熬藥,也沒有看見她。於是她便保持著正常說話的距離,坐在琉璃屏風另一側的坐席上,低聲道:“……我聽丞相大人說,你身體不大好,是犯了心疾之故……這是什麽原因?如今有沒有好一些了。”

屏風朦朧,映照出的身形忽然僵滯住了,他忽然擡首,見到僅僅幾尺之外,屏風後面的人影。她的釵環微動,額頭上的銀蛇飾品垂墜震顫,因為坐在對著門口的地方,吹拂進來、淬了寒氣的風微微搖晃著她的衣衫。

王珩坐直身軀,凝望著她,好半晌才說:“……我好多了。是母親對你說的嗎?我……我其實好多了。”

在屏上沒有繪畫圖樣的地方,他能穿過琉璃屏望見薛玉霄的衣衫紋路、望見她仿佛低垂的溫柔眉目。她比出京前更加清減了,想來國事為重,天下之人她都要計較煩心,所以讓她更為神傷。

王珩喉結微顫,手指放在膝上,幾乎能感覺到忽然震動起來的脈搏。他想,自己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小郎君之心,怎麽能讓她再度神傷呢?於是在說完話的寂靜中,忽然又補充道:“我沒有什麽心疾。只是……讓風吹著了。”

薛玉霄道:“冬天本來就冷,我知道你開著一點門是想散去屋裏的藥氣,可是你該坐在避風的地方,這樣對你的身體才好。”

這架屏風很是稀罕,琉璃古已有之,是燒制青銅器的伴生品,眾人稱為“五色石”,在東齊比玉價還要貴,而在王珩的居所裏,這居然拿來燒制成了一架屏風——可見王小公子在瑯琊王氏的地位。

這面屏風的價值,薛玉霄房裏的那面青鏡差不多相仿。

王丞相對其寵溺疼愛到了如此地步。

因為屏風是透光的,所以薛玉霄仔細觀察時,也能隱約見到王珩的樣子。他確實比往常相見更加形容消瘦……這樣一個春風拂柳一般的人物,讓陪都娘子慕名已久的王郎,不知道到底有什麽心中煩憂。

王珩聽到她的囑咐,很是溫順地頷首。望著她道:“我已坐在避風的地方了,你看。”

他略微擡起衣袖,袖子沒有被吹動,隨後又向內挪了一截,目光卻沒有離開她那邊,低聲道:“我知道你為我好,你來看我,我很高興。”

薛玉霄道:“即便沒有丞相開口,我也該探望你的。只是我們終究有別,不能貿然開口。都怪我讓玉行娘子配合我檢籍操勞,才吹了風得病的。不過那之後我也病了一場,就當我們同病相憐吧?”

那時候已經過去數月,怎麽也不可能是陪著她生病的。王珩對此心知肚明,但她願意開解,他已是心滿意足,不由自主道:“既然相憐……自是卿須憐我我憐卿……”

他聲音漸低,到後面便悄然隱匿下去。此詩為一薄命人所作,不宜出於他的口中。

因為王珩的刻意藏匿內斂,並沒有讓薛玉霄聽見。這時,旁邊的小侍正好煎出了藥,將之盛在一個玉碗裏,上前服侍王珩服藥。湯藥苦澀,王珩只說:“放在那裏吧。”

小侍日夜與他相伴,知道公子之心,便向外透出求救般的眼神。薛玉霄會意道:“丞相正是讓我來監督你吃藥飲食的,如果一心想著愁事,病怎麽能好?”

王珩聽了她的話,望著她的臉看了片刻,這才挽起衣袖,吹涼漆黑的湯藥。

他身上的檀木之氣被藥材的味道所遮掩,但這跟崔七郎那種被中藥沉浸已久的生澀草木苦意並不相同。不知道他用的什麽藥,聞起來居然有一種很細微的甘甜縈繞袖中。

隔著這架琉璃屏風,他垂眸服藥的神情覆上一層朦朧。這雙手修長蒼白,腕骨窄瘦,玉簪下未束緊的發絲流落出來,依依如拂蕩的柳葉。

飲罷,王珩接過清茶掩袖漱口,這才轉頭看過來。他道:“我既然什麽都聽你的,你也不要再擔心我了。……人在天地間互相相見的緣分乃是有定數的,相見一面就會少一面,我今日見你,知道我們彼此……彼此的知音之情,相互憐憫記掛,這樣,我心裏已經很是滿足,我們還有下一面的……”

他的目光清潤晶亮,有一點濕潤之意。但隔著屏風,薛玉霄不能全然得見,她道:“這是當然。你我還在少年,日後還有很多見面的機會。”

王珩低嘆一聲,終於笑了笑。

他的手撫摸上琉璃屏風,引著她道:“這架五色石屏風很是罕見,但名貴的不是屏風,而是它上面所繪之畫,是我母親親手所作。乃是當年筆墨風流之冠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