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2/5頁)

四下靜寂,沒有人開口評價。

只有薛玉霄輕輕點頭。她其實從對方開口的第一句就差不多猜到了。這個傳說出自於《續玄怪錄》卷五,確實是跟佛教有關的傳說,不過多是後人編撰,在佛教經典裏並無實錄,在穿書前,她看的版本是“化身為延州婦人”,到了這裏,自然化身為一位俊秀溫柔的小郎君。

“世上不乏有沉迷歡愛,不加以節制者,倘若真有菩薩布施以絕人淫,能讓人清心明性,向佛陀、向蒼生,不失為一樁好事。”薛玉霄道。

兩人對視得太久,謝不疑本想給她一點壓力,此刻卻自己率先移開了眼睛,他沉沉地呼吸,湧入肺腑的氣息都帶著如針刺般的痛感,挾著她身上馥郁不散的香氣。

馥郁。這是一個多麽美麗的詞,天下皆以濃香為尊貴的代表,所以皇帝名馥,而他為郁,多年過去,皇帝依舊名姓未改,而他卻已不能提及本名,承擔著天下的揣測懷疑,成為了“謝不疑”。

薛玉霄思考片刻,她確實也意識到很難有比這個故事還引人眼球的了。她在腹中搜索一番,不疾不徐地開口道:“在很久很久之前,年代不可考證,當時有一個巨盜,名為幹達多,他生性邪惡非常,作惡多端,殺人放火,犯下了許多罪孽……所以死後墜落井中,那口井連接著地獄,因為身上所負的罪業甚重,而受到業火焚燒煎熬之苦。”

這很符合眾人對佛教傳說的印象,紛紛點頭。

“他墜落其中,不得出井,受盡煎熬。有一日,佛陀路過,聽到井中傳來哀嚎慘叫,便前往一觀。”

薛玉霄語氣平靜無波,謝不疑平復心情後,又忍不住轉頭過來看著她。

“佛陀張開雙眼,在他的諸多罪孽當中找到一樁善事。原來幹達多曾經走路時見到一只蜘蛛,馬上就要踩死時,心中轉念一動,想著,它不過是一只小小的蜘蛛,何必傷了它的命,就擡起腳,放過了那只蜘蛛。”薛玉霄道,“於是,佛陀將那只蜘蛛放到井邊,蜘蛛放出一道細細的絲,幹達多便抓著這條纖細的蛛絲,從井中向上爬。”

她越是言辭平淡懇切,就越有一種能掀滔天波浪、沉默而堅實的力量。他忽然想起自己阻攔她出門的那一刹那,想起兩人初見時的場面,他那麽放蕩、狼狽,只在陷害她時產生了那麽短暫的遲疑——只要謝不疑當時沒有猶豫,眼前的薛都尉已然前程盡毀。

而從他面前離開的“蜘蛛”,如今仿佛也成了井中唯一的絲線,滿堂之中,唯有她一人對他的故事毫不訝異、沒有任何異色,就把這當成一個很平淡、可以當面議論的故事。

薛玉霄啊……謝不疑沉默著,在心中慢慢地嘆氣。

她不是那只小小的蜘蛛,她是把蜘蛛放在井邊的佛陀,是京中百姓供奉的玄衣菩薩。

“幹達多抓著蛛絲,奮力地向上爬。爬到一半,他向下望去,見到地獄裏眾生都抓著蛛絲,在他身後爬了上來。幹達多心想,‘這根蛛絲纖細孱弱,要是它斷了,我不就得不到解脫了嗎?’於是,他一腳將身後跟過來的惡鬼踢了下去,口中大罵道,‘這根蛛絲是我的,你們不許碰。’……他這麽一踢,蛛絲立刻斷裂,幹達多重新跌入了地獄,再也沒有了任何希望。”

薛玉霄講述完畢,她自己覺得這故事確實沒有“鎖骨菩薩”的事聽起來有趣,便笑了笑,對謝不疑道:“四殿下,其實題字之事於我,不過是錦上添花,我的名聲天下已知。我講這個給眾人聽,只是想說,你我雖然不是作惡多端的匪賊,但誰知今日一念之善,是否就是來日井邊的那根蛛絲呢?”

她的目光掠過謝不疑的肩膀,看向皇帝,道:“自己抓著蛛絲,卻沒有絲毫慈悲之心,將其他一同懸在蛛絲上的人踹下深淵,終究也會墮入地獄,煎熬加身。”

皇帝無甚表情地看著她。

薛玉霄說完之後,眾人都難以點評,只有皇帝身邊的起居舍人囁嚅著開口,稱贊四殿下的故事精彩非常。

薛玉霄並無異議。於是宮侍取來筆墨,引著四殿下前去題字。謝不疑深深地望了薛玉霄一眼,拿起筆,佇立在佛壁邊良久。他閉上眼,又重新睜開,忽然道:“我一介兒郎,即便賣弄才華,在書道上得到稱贊,又能如何?世人見我依舊是成婚嫁人的命運。所謂男子無才便是德,眾位娘子面前,何必爭搶這個風頭。”

他轉過身,將筆遞還給薛玉霄,道:“請都尉題字吧。薛都尉所說的‘幹達多與蜘蛛’的故事,我很喜歡。”

薛玉霄微微一怔,低聲道:“轉了性不成?”

謝不疑輕語道:“我才不信你寫得有多好,說不定是讓你出醜呢。”

薛玉霄笑了一下,接過筆,道:“四殿下有才而內斂,終於做了一件堪為表率的事了。但郎君有才無需收斂,嫉賢妒能是小人所為,何必掛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