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卷 生(07)

陸懷征沒有回宿舍,而是叼著根狗尾巴草坐在草坪上目光悠閑地看著隔壁新兵操練。

他想起自己剛入伍那年,剛好新年,隊裏包餃子,總教官跟他打賭,說自己能一口氣吃五十個餃子,陸懷怔說自己能吃七十個。結果兩人就賭上了,整個連隊的人都圍著圈看熱鬧,轟轟拉拉,還有呐喊助威的,總教官平時變著法子的折磨他們,戰士們一邊倒兒,同仇敵愾,都希望陸懷征能滅滅總教官的風頭。

總教官吃到第六十八只就咽不下去了,塞著滿嘴的餃子一臉詫異地看著面前這小子面不改色地吃了七十八只餃子。

服了,赤目圓瞪:“你這小子牛胃吧。”

陸懷怔從小就是能吃兩碗飯的乖寶寶,特別喜歡吃他媽做的餃子。每次只要一到他媽包餃子,他就搬著一張小凳子坐在他媽邊上,然後陪著他媽一起包。

包完,等他爸回來,丟進鍋裏煮,這種幹撈的餃子他能一口氣吃好幾十個。

他媽以前隨軍,手藝都是跟炊事班的師傅學出來的,所以一進隊裏,很親切。

等他第二年考上軍校,就再沒吃過味道那麽像樣的餃子了。

再分配,成了空降兵,空勤的食堂大多要以他的體格配比,吃東西也沒那麽隨意了。

當兵這麽多年,他在部隊裏就想過兩個女人。

一個是他媽。

一個是於好。

其實很少想起於好,大多時候想他媽。

第一次想起於好,是剛入伍第一年快結束的時候。

他在連隊執勤,最痛苦的執勤是夜裏放哨,輪崗,特別是後半夜崗,還是冬天的時候。那時候還下大雪,屋外都是一片白,有些老兵叫夜習慣從屋外抓一捧雪趁你睡得熟一股腦塞進衣領裏然後撒丫子就跑,這種方法,百試百靈,不怕不醒。

被叫醒的人心裏都窩火,從床上鯉魚打挺彈起來便追著人滿屋跑。

陸懷怔醒得準,他基本沒怎麽被塞,屬於圍觀狀態。

就這麽一個平常的夜晚。

他起夜準備執勤,叼著根煙蹲在寢樓門口,等裏頭同班崗的戰友把人教訓舒坦了出來。

連隊不讓抽煙,他就叼著解解饞,隨手從地上撈了根樹枝,莫名其妙寫起了於好的名字,他一筆一劃,寫得很慢,自己寫得時候沒注意,可寫完了,啪嗒丟下樹枝一瞧。

“於好”兩字生生刺著他的眼睛。

字寫得還挺好,筆鋒蒼勁,漂亮。小時候跟姥爺學過小楷,他沒什麽耐心,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又是頑皮性子,天天被他姥爺拿著雞毛撣子追在屁股後頭打,好不容易學了個模子出來,姥爺便不肯再教,書法這東西摹多了形骨在就行,剩下的,就看你有沒有根骨了。

陸懷征顯然沒根骨,頂多把字練得像樣了些,就這,他都覺得小時候過得太痛苦。

所以當後來得知於好會那麽多樂器的時候,在別人都頂禮膜拜的時候,他腦子裏冒出的一個想法便是——

這小時候得挨多少打啊。

從那之後,他那段時間,可能有點思春,總是想起於好,每次想起,都不是什麽好事情。

後來,大概是養成了習慣。

每年下雪,他都會在地上寫於好的名字,用他小時候學過的各種字體,寫多了,於好這名字比寫他自己的都順手。

最後一次寫她名字似乎是兩年多前,記不清了。

陸懷征想到這,人往後仰直接躺平在草地上,手墊在後腦勺上,眼睛微微眯著,翹著腳,嘴裏的狗尾巴草被他咬得直晃。

旁邊忽然伸出來一只手,把他嘴上的尾巴草給拽下來了,陸懷征狐疑看過去,擡眼的時候,額頭往上提,壓出幾條紋路,看了眼來人又懶懶地把眼皮掀下來。

來人是年輕男人,比陸懷征小五歲,也是他們隊裏的戰士,陳瑞。捋捋他旁邊的草,一屁股在他身邊坐下,一只腿曲著,另只手搭在膝蓋上,側著低頭看他,“隊長,想什麽呢?!”

陸懷征沒搭理他,頭往邊上側了側。

陳瑞嘿嘿看著他笑:“不會是想剛才六號灶裏那女的吧?”

“六號灶裏有女人嗎?”

陳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別裝了,我都聽班長說了啊,領導想撮合你跟那女的……哎,那女的還真的又漂亮又斯文,說話也柔聲細語的,這——你都看不上?”

陸懷征沒理他,把狗尾巴草從奪回來,重新咬在嘴裏,這次索性雙手交叉墊在腦後,翹著二郎腿舒服地躺在草地上。

半晌,陳瑞見他沒動靜,以為他睡著了。

忽然,聽見。

“你還記得我們以前剛學跳傘的時候麽?”他咬著那草含糊地說。

陳瑞困惑,怎麽忽然提這個。

“記得啊。”

陸懷征微眯眼,聲音倒是挺平靜:“教練當時說,一個好的傘兵,只有在主傘確定打不開的情況下,才能使用備份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