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四(第2/3頁)

所有的不合理都得到了最合理的解釋。

而那邊,卓嘉在再也沒有平靜下來。

當年發生的事……他默默地打了個冷戰,多少年了,他不敢回憶當年。

那一天,和大哥一起下鄉的同學驚惶地跑到家裏,說大哥打了村裏的惡霸,把那人的手和腿打折了,然後大哥被關了起來,罪名是反黨反人民向貧下中農報復。因為知道自己家的成份和海外關系,那個被打的惡霸聲稱要打死反革命通敵分子。那不是開玩笑。

一家人慌成一團,出嫁的大姐也回來了,母親臉色煞白,連夜趕到那個遙遠的鄉村,三天後,母親回家,帶了二姐卓嘉自再度去了那個鄉村。然後母親帶著大哥回來,全身是傷和血的大哥連夜被大姐送走到北方一個朋友那裏。

他那時候還小,才十幾歲,第二天問母親:二姐呢?二姐為什麽沒回來?母親失手跌落了手裏的碗,卻並沒有回答他。

他看著母親的頭發慢慢地白了一片,而二姐,一直沒有回來。

後來,他偷偷地跑去了那個遙遠的鄉村,他遠遠地看到了二姐,那張帶傷的臉,冷漠的眼,他被周家的人趕走,獨自躲在山裏又驚又怕地過了一夜,深夜裏二姐偷偷地找到他,遞給他饅頭,讓他馬上離開。

他哭著問二姐怎麽了,為什麽不回家?二姐沒有回答他,只淡淡地看著山下。

那個再艱苦再困苦的情況下也是笑盈盈護著他疼愛他的二姐,那個自小便會學著大人唱兒歌哄他睡覺的小姐姐,換了一個人。他是二姐抱大的,他不會不理二姐。

那幾年裏,他用盡方法,也只能去看過二姐四五次,每次都不能正大光明地見到她,他見到二姐一身的傷,憤怒地要去理論要去打架,而二姐只淡淡地在憤怒的他身後說:“我只有一個身子一條命,救不了兩個人。”止住了他的腳步。

他打聽到了,原來當年大哥一幫人下鄉時,村裏來接的人裏就有那個惡霸,他看到過二姐。後來大哥出了事,母親去求情,他靈機一動,就要二姐來換。

他問母親為什麽,母親也只是淡淡地答他:“我只要大家能活著。”

他大聲說:“可是二姐那叫活著嗎?你就不怕她被打死?你就不怕她受不了自殺?”他那樣憤怒,那樣悲傷,那樣恐懼。

母親看著他,又仿佛沒有看見他,她慢慢地走開去,聲音卻冷靜:“你二姐不會自殺。我四個孩子中,她最像我。”

卓嘉在知道自己無能為力,所有一切,他都無能為力。他甚至知道自己的憤怒好像都是沒有道理的,難道他願意大哥死嗎?

年少的他不能怎麽樣。他那樣悲痛,那樣無力,他甚至不能去痛揍一頓那個惡棍。因為他的二姐會被揍得更兇,他會被抓起來讓二姐更痛苦。

他也不敢寫信告訴北方的大哥,他知道大哥會不顧一切趕回來,那樣的後果更加糟糕。已經付出這樣的代價,怎麽能讓它更糟糕。

那樣的日子一年一年地過,也就過下來了。

文革早已結束了,那個山村還是一片混亂,還是村支書當權,村支書的親戚還是在城裏有權有勢。然後終於有一天,他忽然聽到二姐逃走了,再然後父親回國了,大哥回來了。

從北方回來的大哥知道整件事後,痛苦地問母親:“為什麽要拿二妹去換?媽媽?你甚至沒有問過二妹就這麽把什麽都不知道的她送到那種地方?是我闖禍,我寧可自己死。”

母親答他:“說得確切一點,我騙她去找人說情去接你。我不會讓她自己去選擇救你或者不救你。”

原來母親沒有給二姐選擇的權利,她把茫然無知的二姐直接送到了那個惡霸手裏做了奴隸。

卓嘉在看著母親,心裏像被寒風吹過,像那幾次在青鄉山上的夜裏,淚流滿面。那時候的二姐,那種被最親的人背叛的寒冷和絕望,怕是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忘記吧?

後來卓嘉在聽說那家人幾乎都死光了,只覺得真是報應不爽。然後有一天他看到一個少女從自己家沖出來,口口聲聲怒罵“兇手”。母親站在書房門口望著她的背影,一臉冷酷。

他依稀認得那少女,他想到從小到大母親的行事風格和堅忍心性,於是隱隱明白了什麽。只是,這對二姐,有用嗎?sk

他們不知道二姐的下落,二姐逃走後幾年來一直沒有聯系他們。直到患了絕症的父親回國定居,父親尋找她,一登報,她就回來了。於是他知道,是二姐不肯聯系他們,她不願意回來。她回來,是為了父親,還有顏子真。

回來後的二姐溫和秀美,她對兄弟姐妹一如既往,甚至多了些幽默爽朗。她絕口不提往事。

他多了個姐夫和外甥女,挺拔穩重的顏海生因為當年救了卓嘉自出逃而深受全家尊重喜愛,而那個小小的活潑可愛又趣致的小顏子真得到了所有人一致的寵愛。全家人那樣深的歉疚,因為二姐全不理會,便只好全部補償給小顏子真。他親眼看到卓品卓超小時候玩耍時不小心摔到小顏子真,大哥拎起他們便暴揍時,那樣通紅的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