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下)

可是過了新年,柳家開始慢慢著手婚禮的事情,一點一滴看在姚紅英的眼裏,她那個固執的夢已瀕臨破碎。

在哥哥快去上學的那個晚上,她終於忍不住,哭倒在哥哥面前:“哥哥,哥哥,我喜歡阿洛哥哥,你幫幫我,你幫幫我,讓阿洛哥哥娶我呀,我喜歡了他那麽多年,我從小到大都喜歡他。哥哥,他怎麽能去娶別人呢?他不是一直都喜歡我的嗎?他不是一直都待我很好很好的嗎?為什麽阿洛哥哥會不要我了?哥哥,你幫幫我啊……”

這半年多來的壓抑,她全數哭了出來,她哭得聲噎氣短,哭得傷心絕望。

只聽得姚啟德臉色蒼白,心如刀絞。他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姚紅英一直哭一直哭,待到她終於哭得累了,紅腫的眼睛什麽也看不清楚,只聽見哥哥低啞而溫柔地說:“英兒,是哥哥對不起你,哥哥不應該從小就誤導你……哥哥是個混蛋。而且,哥哥幫不了你,阿洛,他不會娶你的,他,他很喜歡那個女子,三年前,他們就……”他一個字一個字說得艱難苦澀,她聽得憤怒絕望:“她一定是個壞女人!阿洛哥哥原來不是這樣的!”

哥哥的聲音很低:“不是的,英兒,她是個很好很好的人。那時候,她比我們低一年級,我和阿洛,都認識她的。”

哥哥捧著她的臉,用手絹給她擦眼淚,輕聲說:“英兒,忘了阿洛,他原本就一直把你當妹妹,是哥哥一廂情願,是哥哥錯了,以為他一直疼你,就想他會是個好妹夫。我真是做錯了很多事情,我真……後悔。英兒,答應哥哥,別再想阿洛,別再傷了自己,知道嗎?”

他擦著她的眼淚,自己卻一顆一顆落下了眼淚。

姚紅英不肯,可是不肯又能怎麽辦?她抱住哥哥,再次痛哭出聲。

五月,柳源畢業回家,成親。

姚啟德還有一個月才畢業,沒有回來,只寄了件禮物過來。

雖說是亂世,但此地溫軟江南,尚是平靜安穩。因此陸柳兩家的婚禮很大,新娘子從陸家祖居發嫁,嫁妝擡進柳家時,人人艷羨,陸父終究陪送了數目不菲的妝奩。柳家僅此一子,雖然家境同陸家沒法比,仍傾盡所有,設七天流水席,見者有份。

姚紅英陪同父母去參加婚禮,大紅的喜色裏,她終於真正地意識到,一切,已成定局。她的心麻木得不知道疼痛,只看著那個歡喜得不得了的新郎,那是她的春閨夢裏人,十幾年,從小到大,她都以為他會是她的新郎。

她陪母親去新房,蓋頭揭開,她看到一個清湛凈美的女子,看著所有的人微微一笑,眉目清雋秀朗,氣質疏爽大方。那一刻,她的心又冷了一寸。

她看得見的是他們的恩愛。

一個月後,姚啟德畢業放暑假沒有回來,兩個月後,他寄回了所有的東西和幾封信,信裏說,他參加了軍隊,要去河北。

姚家一下子亂了套。姚老爺愣了很長時間沒回過神來,他不明白,好好的在北平學醫的兒子,說是可能會出洋留學繼續深造的兒子,怎麽忽然去從了軍,這種亂世從軍,意味著什麽?姚太太也想不通,她想不通就只有哭泣。姚紅英也懵了,外面的學生遊行、各種軍隊混戰、外*隊來來回回,她也不是一點不知道,只是總覺得還遠著呢,江南的鎮子裏,還是挺安靜的,哥哥的憂國憂民,也並沒有到慷慨激昂的地步啊。

姚老爺想去河北找兒子,1933年的中國各地,已呈亂世之像,況且人海茫茫,兒子連個部隊番號都沒報,最後只得頹然而廢。半個月後,姚家開始收拾姚啟德寄回來的東西。

姚啟德其實是有一封信給柳源的,只是當時柳源陪著陸雁農去了祖居陪陸祖父。姚家收拾的時候,又收拾出一個小紙箱,封得十分嚴實,也是給柳源的。姚紅英怔怔地看了許久,同爹娘說了一聲,把信和紙箱拿了去給柳源。

柳家自然也早知道姚啟德從軍的事,她紅著眼圈送去信和紙箱時,柳源接過東西,一時間也不知說些什麽,陸雁農端了茶給姚紅英,低聲說:“是薄荷茶,坐下來喝一口舒舒氣。”姚紅英看她一眼,依言坐在一旁。

柳源知道姚家兄妹雖然吵吵鬧鬧,感情卻向來極好,心知姚紅英想知道紙箱裏有什麽,便當著姚紅英的面拆了紙箱,卻是一堆本子,還有幾本書。再揀起來一翻,發現全是姚啟德的醫學筆記,無比詳細詳盡的記錄和說明外,似乎是生怕誰看不明白,到處反復注釋和標注。

一時間三個人都怔住了。

柳源看到那封信,才想起來拆開看,飛快看完,眼神變得說不出的復雜,他看向陸雁農,輕聲說:“雁農,這些筆記是阿德給你的。”

陸雁農不解地看著那些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