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竹馬竹馬

練武場上,眾人圍觀,都不知道周朗是犯下了何事。

沉重的刑杖一下下落在背上,周朗直直跪著被打得身子發顫,漏出悶哼聲,卻還是不肯趴下去,刺目的血痕在軍衣上逐漸顯露,幾個平常和周朗關系不錯的副將都站出來替他求情。

“不知周朗犯了何事,還請殿下法外開恩啊。”

“周將軍一向沒有大錯,此番殿下如此苛責,恐怕有失公允——”

“殿下,再打下去怕是人都要不行了!”

劉遏淡漠地坐在高位上,盯著周朗的神色,打死了最好,他又為何要法外開恩。

好歹相識多年,直到今日他才知周朗原是這般為人,想到先前逃亡那些日夜他們同宿一處,想到那日他誤食毒果,周朗替他疏解。

如今樁樁件件回想起來,早已有跡可循,這世上又哪會有毫不相幹的人掏心掏肺地對他好,無非是有利可圖,對他有所饞涎。

指尖捏緊茶杯,哢嚓一聲碎裂開來,瓷片割傷指腹血淋淋地滴下,他絲毫沒有察覺。

周朗看到了,目光一凝。

一百杖的重刑受下來,饒是周朗都要昏死過去。身下一灘血跡,衣衫更是混了血肉難辨。

劉遏站起身來手一揮,執行的兩個士兵便退開了,他緩緩走到周朗面前,俯身用受傷的手捏住他的下巴,強硬地挑了起來。

“殿下。”

“今日不殺你,是念在你從前舍身護孤的份上,”劉遏盯著他雙眼,一字一句,“但此後,凡孤眼目所及,不得有你的身影。”

“殿下……”周朗先前受重刑都未有反應,如今卻是一把攥緊了劉遏的衣袍,乞求地看著,“求殿下應允,讓卑職留在軍營中,卑職必不會打擾殿下……求殿下應允!”

劉遏一把扯回袍子,孤傲地往外走去,圍觀的人群往兩邊散開。

“趕出去。”

·

塵埃落定。

至此後劉遏應當再未見過周朗,只是每每午夜夢回之時,像是有炙熱鼻息鋪灑在耳畔,他總是會驚醒過來。

他隱約記得自己狼狽在周朗身下的樣子,記得他手腳並用地往床榻外爬去,卻被人提著腳踝輕易勾來,那臂膀護他多年,也將他牢牢桎梏在了懷裏,肆意淩辱。

他應當是恨周朗的,可是卻也因此,想起了許多被他所遺忘的事情。

記得那年冬日大鄭宮中落了雪,那時他還小,常常會偷偷潛入冷宮中和不能露面的胞弟一起玩耍,也因此知道了很多後宮中的秘事。

有個王美人耐不住寂寞偷偷喜歡上了一個侍衛,聽說他們總會在梅泉宮中幽會,他和胞弟起了捉奸的心思,半夜偷偷躲到了梅泉宮,卻撞上了趕來攔阻同袍的少年周朗。

那夜火把繚繞過悠長黑暗的宮道,悉悉索索的盔甲撞擊聲包圍住整個梅泉宮,真正與王美人有染的侍衛卻跳窗跑了,留下手無足措的周朗,王美人一口咬定與她私通的就是此人,父皇勃然大怒,要下詔處死。

“等等!”他從假山後急匆匆地跑了出來,攔在周朗的身前張開手,“父皇不可以亂抓人,這個侍衛根本是無辜的!”

小劉遏扭過頭去擡頭望向高大的周朗,遞去一個安心的眼神。

至此之後,每每他出東宮門,都能看見周朗在遠處默默站著的身影。

“你是誰?”直到那天小劉遏避開宮人,叉腰站在周朗面前,鼓起臉,“為什麽老是在孤的宮門口,你要是不說,孤可要治你重罪!”

“屬下叫周朗,”周朗俯身行禮,“您救過屬下,您忘了嗎?”

“喔,周朗。”小劉遏摸摸下巴,“那下次孤一定記得你。”

有時候他心情好,會把用剩的糕點賞給周朗,周朗都很認真地用布包起,藏到懷裏,也是周朗和他說民間有許多小吃,有生煎包子和蒸餅。

他每次逃學堂的時候,都會在樹下看見候著的周朗,周朗抱他爬上矮矮的圍墻,帶他避開巡邏的禁軍,然後在沒人的藏書閣高處聽他抱怨夫子講課有多無聊。

總是他說,而周朗靜靜聽著。他們還發現了一條密道,就在梅泉宮偏殿的床榻下面,是他與周朗玩躲貓貓時候發現的,密道直通一座廢棄的府邸下方,順著暗門可以爬到地面。

周朗拉著他從暗門出來,他灰頭土臉的,嗆了嗆咳出的灰。

“太臟了,孤真想立刻沐浴。”

“這裏好像沒有沐浴的地方,殿下。”

“要是能出暗門就是浴池就好了,”小劉遏抱胸道,“這樣孤就不會那麽臟——周朗,等以後孤長大了,孤就把這座府邸賞給你。你在這裏建個浴池,等孤經常來找你玩。”

周朗一愣,隨即拱手行禮。“屬下定然不負殿下所托。”

“走,吃蒸餅去!”

可再後來幾年,劉遏就忽然見不到周朗了,聽說像是被調去了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