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回來了

林小侯爺撤下布防回來了。

下了點小雪,一向清冷的太傅府此夜忽然熱鬧起來,雖然大門緊閉,但內裏燈火通明,不斷有巡防的人在宅院四圍走來走去,呼出白氣來,彌散在空中。

秦見祀回到宮中有些時辰了,宮中卻並未放出任何消息,看來他果真如賀子裕所料,將帝王失蹤之事全盤瞞下。而此時此刻,賀子裕正盤膝坐在榻上。

破碎的記憶得到完全的規整,逐漸清晰明朗,兩世疊合後,他更下意識地完全將自己作為賀子裕,而不再是幾百年前的亡國太子。

這也是他的選擇,選擇了這一世。

賀子裕舒展眉頭睜開眼,取下鬢間束發的簪子,發冠失去依托掉了下來,連著長發散下。

質地通透的白玉簪,入手還帶著溫潤之感。

“臣母過世時,囑臣將此物交予王妃手中。”耳邊,似傳來人別扭的嗓音。

“秦見祀,”他看到自己在蓮花池邊笑,“讓你說一句心悅朕,有這麽難嗎?”

賀子裕低頭看向腰間的白玉帶,是今晨秦見祀起來時,親手為他系上的,系上時的指腹摩挲過其間的白玉,眸色晦暗難明,只是深深地看著他。

“陛下應當記得此物。”

賀子裕那時不知秦見祀此言何意,如今卻明白過來。

這些時日秦見祀的種種行徑也都得到了很好的解釋,堂堂的攝政王居於萬人之上,旁人都當他是無限風光,然而他外要革行朝政,遭遇萬般險阻,內有深宮之中,將他完全遺忘的賀子裕。

聰明如秦見祀如何看不出這些時日賀子裕都是在刻意討好,伏低做小,一如當初他們剛結識時候的拙劣演技。

但是秦見祀當真也就陪著賀子裕演下去了,唯有賀子裕服毒那日才真正震怒。

那只遞來的手掌叫賀子裕攥緊,任憑指甲刺破皮膚,滲出斑駁血意,像是要與他一同痛著。卻不知當他緩緩爬上去用額頭抵著那只手掌,渾身都在痛到發顫的時候,居高臨下看著他的秦見祀,目光中又該是何等的心痛。

“秦見祀……”賀子裕喃喃低語,攥緊手指。

“陛下。”太傅過來行禮。

“太傅,你可知攝政王為何要推行新政?”賀子裕的目光望向庭院幽深處,寒風凜冽刮過,颯沓作響。“都說新政引得朝中民間俱是怨聲載道,朕不信,他會是如此冒進之人。”

“歸根結底,還是稅收。”鄭庭芝拿著一爐紅泥火爐進來,放在炭火上燙酒。

林小侯爺看著,笑而不語。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太傅嘆了口氣,“我朝善待讀書人,凡中舉者皆可免除土地賦稅,這本是好事一樁。”

“但現在不同了?”賀子裕看向太傅。

“……是,”太傅遲疑會兒,微微頷首,“這項舉措發展至今,就有許多農民把土地掛在舉人的名下,為的是逃避賦稅,而舉人則大肆圈占土地,卻不用承擔任何稅收。”

“長此以往下,武朝的絕大多數土地就不在收稅之列,而每年農民所承擔的賦稅卻越來越高,加上這些年天災人禍不斷,交不起賦稅而成為流民之人也越來越多,”鄭庭芝接話道,“陛下將微臣下放至江東做刺史時,微臣就已發現這些問題。”

“流民多,則暴亂興,若不再加以遏止,最多四五十年後便是土匪流民遍地,可我朝與西北又常起戰事,”林小侯爺伸手在炭火邊取暖,“屆時內憂外患,王朝日暮西山,亡國也就不遠了。”

“林益盛!”鄭庭芝斥道。

“怕什麽,陛下讓我等講,想聽的不就是這些嗎?”林小侯爺懶散笑笑,坐在四輪車上微仰靠著。“推行新政之事,其實已經刻不容緩。這恐怕也是攝政王心急冒進的原因之一。”

賀子裕仍舊盤膝在榻上。

左相被奪權後,朝政大權皆落秦見祀手中,才敢開始推行新政。近一個月的時間,秦見祀一直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然而他每日卻在寢殿中吃吃喝喝,裝傻充愣。

從很久之前,就是如此,賀子裕苦笑自己的眼中一直只有親政,只有自己。

他看不見太傅的辛勞,看不見秦見祀的憂慮,小皇帝都為他死了,他還當真以為秦見祀只是想qj他。甚至為自己能走出那座皇宮而沾沾自喜。

……真是無能啊。賀子裕扯了扯嘴角,低下頭來。

·

視線有些朦朧開去。

忽然間,一只滄桑的手掌落在他的手上,輕輕拍了拍。

賀子裕擡起頭,對上太傅笑而不語的神情。

“陛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太傅,”賀子裕嘴唇微顫著,吐出話來,“太傅,朕該如何行呢……”

太傅笑著搖了搖頭,“陛下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朕……想幫秦見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