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愛世人’,有理性?

這兩個詞組放在一起的效果簡直荒謬,堪稱一種魔幻主義。雷廷一時間都看得呆了,伊文海勒也是。

兩人呆呆地仰頭,和‘愛人’對視。

白玉般的巍峨身軀垂首,初臨此世的巨神‘聲音’中性柔和,帶著沉靜的理性與寬宏,如風雲流淌,回蕩在兩人的感知中。

“……‘愛世人’?”

伊文海勒喃喃著,在巨神俯身用那雙血湖般的眼睛注視他的時候,他好像想往後退一步,最終卻是往前進了一步。

“我了解的你……不是這樣。”他說,雷廷知道他一定想到了其它什麽——因為雷廷也想到了:“那個你更加……”

“瘋狂。”‘愛人’輕聲道:“我知道……”

“你知道?”雷廷皺眉。他為這句話裏的信息量而驚訝:如果‘愛人’從一開始就知道以後的自己會變成那樣一副……超級情緒疾病集合體的樣子,祂為什麽要放任自己變成那樣?

未發生的未來是無限的,難道祂真的沒有改變的機會嗎?

任誰都知道,面對未可知具體變幻的未來,冷靜與理性永遠都比失序的感性甚至狂亂強得多。

那麽……

“……你主動順從了這樣的‘命運’?”

雷廷因這句話而放輕了呼吸,即使他並不需要呼吸,而‘靈之底’裏的空氣也稀薄到難以支撐真正的‘呼吸’。

他能感覺到,伊文海勒同樣如此。兩人在逐漸扭曲周邊空間的時空波動中注視‘愛人’,等待一個回復。

“或許吧,我也不知道……因為現在的我,還不是真正做出選擇時的‘我’。”初生的巨神道。

祂的‘生命’僅存在了不到三分鐘,但天然就有清晰自我認知、甚至在完全出世之前就已讀透未來的祂此刻目光深邃而溫和,像個歷經磨難看透凡俗的老人,也像一面幹凈的鏡子。

“但我想……”

祂微笑起來,閉目低頭,撫摸自己胸前。

“……如果我真的認了命,”祂說,“那一定是因為,我的自取滅亡,能導向一個更好的未來吧。”

時空的波動搖蕩,昏暗中,兩人怔怔看著那座龐大巨像。

祂通身潔白,周圍泛著黯淡紅光,那紅色流淌在無星之暗中,純粹又柔軟,幹凈到像經文裏寫的義人之血。

但更明亮的光來自祂白玉般的指縫之間——那是利劍似的光束,它猩紅如血,穩定長明,在邊緣泛著鎏金般的波紋,內裏隱約有什麽明亮耀眼又剛硬如鐵的東西存在著。

作為‘愛人’的心臟而存在。

伊文海勒還沒多大感覺時,雷廷猛然踏前一步。

他瞪大雙眼,死死盯著那片赤紅光輝中彌散光芒的穩定金色,看著它光滑的硬表面,傾聽那無聲的長鳴,還有數千年後,自己與它立下的合約。

“…………”

雷廷不敢置信。

四面黑暗襲來,紅光自行浮現,為二人抵擋壓力。

在越發狹窄的最終視野中,他慢慢張口,輕緩地呼喚那個名字:“……‘光輝典範’。”

伊文海勒猛地回頭,表情驚愕:“什麽?”

雷廷拍了拍他的手臂,目光慢慢上滑,注視白玉巨像那雙沒再睜開的眼睛。

“‘光輝典範’……”他啞聲道,:“……它是你的心臟,對嗎?”

‘愛人’沒有回答。祂只是微笑。

柔和的微笑。

不變地微笑。

………………

…………

……

從又一個舊時代的蒼藍天空中摔落下去時,雷廷和伊文海勒並未在空中就開始飛行,而是短暫保持在自由落體的狀態中。

一金一白的流星前後飛墜,兩者均拖著長長的紅色彗尾,防護能量與大氣層的互相摩擦讓熾焰爆燃,兩人就在其中感受寒意與驅逐它的高溫,並深深地沉思。

他們都讓方才發生的一切給震撼得不輕。

他們見證過艦團躍遷、恒星破碎,如有實質的能量射流沖擊萬物,讓星球像花一樣,盛開在漆黑的畫布上。

銀河看似平靜實則嘈雜,一次閃光就可能是億萬生命的消逝。

一瞬的盛開,永恒的終結,是星際時代藝術家永遠的話題。

但即使如此,他們還是為這樣的事實而震撼:這世上最狂亂、最無序、最破碎且擅長好心辦壞事的人類超能實體,其實擁有自己的理性。

或者說……曾經擁有過。

而且,那顆純粹理性的星辰,其實曾經,是祂的心臟,支撐祂存在的核心。

‘光輝典範’是‘愛人’的心臟……這話比‘愛人擁有理性’還荒謬。更荒謬的是,這居然是真的。

“我……”伊文海勒忽然發聲。

在夜幕中下墜的呼嘯風聲中,他的聲音如以往每次那樣,直接響在雷廷精神的感知中。

片刻之後,他沉默下去,直到他們還有一小會兒就要砸上地面,為這顆星球帶來一次天外來客的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