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轉移

長春宮的日子,更多的是回憶。

邵樹德突然想起曾經在這裏收過不少卷子。當時投卷的士人,只要被他看上的,基本都權傾一方了,最差也是個刺史。

這就是押寶的重要性。

押對寶了,即便能力一般,做不了高官,也可以在地方州郡當官。

押錯寶了,能力越強,下場越慘,便如朱全忠的謀士敬翔。

人生面臨著一次又一次的選擇。原來,選擇才是最重要的。

二月十五,邵樹德接見了耀、鄜、坊、延、丹五州土豪、士紳、耆老,慰撫一番後,收了三百多豪強子弟入銀鞍直。

這都是邵聖的老操作了。

亂世之中,地方豪強、富商、軍校子弟一般都是弓馬嫻熟之輩,他們的家族在地方上也很有影響力,收他們入軍,既是統戰的需要,也是很好的軍人補充來源。

朱全忠在汴州城中收豪強、富商子弟組建廳子都,勇猛無比。

歷朝歷代被人看不起的商人子弟,在這個年代居然是戰力強橫之輩,只能說這是一個畸形的全民斯巴達社會。不存在養尊處優的機會,富二代也得卷,死命卷,不然就是身死族滅的下場。

而他們一旦不卷,開始躺平享受了,汴梁禁軍就成了虛有其表之輩,柏鄉之戰成為笑柄,成就他人的無上榮光。

邵樹德收取的這批人,基本是內卷社會尾聲培養出來的,戰鬥素養還是不錯的。

再過二十年,他也不敢收富商子弟入軍了,怕被坑。

二月十八日,聖駕南下華州,然後西行。

邵樹德下了馬車,騎上了一匹神駿的戰馬,與南衙樞密副使王卞並轡而行。

在大夏官場,王卞絕對是一個引人注目的人物。

神策軍固然整體稀爛,但也不是全員水貨。征討李國昌父子時,李涿帶去河東的三千神策軍就挺能打的,但多半也是十幾萬大軍中僅有的能妝點門面的那批了。

王卞是神策將出身。因為契苾璋負擔不了振武軍的開支,被武夫們轟下台,王卞帶著朝廷湊出來的軍賞走馬上任,最後在邵樹德兼並關北四鎮的過程中歸降。

看得出來,他沒有太大的野心。離開振武軍後,又出任華州刺史、潼關防禦使,暗中降順邵樹德。

從此頗受信任,但也幹了不少臟活,得罪了很多士人。樞密副使的職務,對他而言是應得的獎賞。

“昔年王卿被郝振威偷襲,兵敗如山倒。若真讓郝某得逞,同華二州聯為一體,那倒是個不小的藩鎮了。”邵樹德看著寬闊筆直的一等國道,笑道。

昔年自長安東進,過了昭應縣後,驛道兩側到處是傾覆的車輛、死傷的軍兵。王卞手頭能打的精銳,基本在行軍途中一戰覆滅,被迫向邵樹德求援。

思起此事,王卞也笑了,道:“其實郝振威幫臣下了決心。他若不偷襲,臣可能還要觀望猶豫一陣子。他偷襲了,臣本錢盡失,自知能力有限,難堪大任,只能歸降陛下,不想卻歪打正著,至有今日富貴。”

王卞這話說得俏皮,但也是實情。

邵樹德聽了忍俊不禁,道:“二十年過去了,昔年破破爛爛的兩京驛道已經換了模樣。郝振威怎麽死的,朕已經記不太清了,好像是死於河中或是河陽。此人可真是……”

“他就是拉不下臉來。”王卞說道:“若能痛痛快快歸降陛下,臣這個位置多半是他的。”

郝、王二人一刺同州,一刺華州,實力相若,郝振威能力則更強一些。

邵樹德至今偶爾回憶起乾符末東征李國昌的實情。

郝都頭帶著五千多兵馬,威風凜凜,先平定躁動的振武軍,又入代北,進占遮虜軍,令李克用無功而返。

後來回去當了天德軍使,拒不投降,從此成了喪家之犬,一路奔逃,竟為朱全忠所用,該說他什麽好呢?

還是那句老話,選擇很重要。

“你說楊渥會識時務嗎?”邵樹德問道。

“陛下,他就是一個紈絝,嚇一嚇就什麽都答應了。況且,他也沒甚價值了。”王卞說道。

歷史長河步入晚唐、五代,一方諸侯後人的價值真的低到了可有可無的程度。

古來征戰,落敗一方的後人其實是非常有用,同時也非常危險的。要麽殺幹凈,要麽以禮相待,免得新征服之地上有人叛亂。

但到了這會,殺也可,不殺亦可,都不一定有人會為你出頭。

滄海桑田,風氣變換的速度也太快了。說穿了,還是社會基礎在發生劇烈的變化。

安史之亂,是文明的轉折點。

武夫當國,則是社會經濟基礎的轉折點。

從今往後,社會會越來越原子化,地方上的組織能力會越來越弱化。相對應的,中央集權得到了不斷強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