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粗安

離開沈州之後,最好走的路線便是北上仙州,然後折向東北,穿過瑕州,經忽汗海北上。

他們確實也是這麽走的。

路過仙州之時,盧鶴年請求停留三天時間。眾人會意,知道他要幹什麽,於是便留在顯義縣的驛站內,坐等盧鶴年歸來。

仙州轄顯義、扶余、強師、漁谷四縣,每個縣都是一千戶人。數字如此齊整,必然是有原因的。

其實也很簡單,因為劉仁恭的抵抗,很多人被罰為部曲。平定劉仁恭之後,後續又有叛亂,一直持續到建極七年底、八年初。甚至在聖人舉兵伐渤海,阿保機流竄七聖州之後,仙州又有人起兵響應。

前後費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才平定,可想而知聖人有多憤怒,於是將原來的契丹、奚、渤海、漢兒盡數貶為部曲,新來的四千戶中原百姓均分至各縣,成為第一批百姓。

也正因為如此,在發來了一批渤海、靺鞨俘虜後,仙州四縣的部曲已經超過了9200戶、41000口。該州府兵軍額一萬,實有九千六百,人均不到一戶部曲,還得努力。

顯義縣的驛站位於城東。從外表看來,風格粗獷,基本就是樹幹粗粗處理之後,臨時搭建而成的,屬於就地取材,節省開支了。

呂兗、範文達等人在看到這個處處透著原木清香的建築時,十分驚奇,同時也生出了一種明悟:仙州看樣子比沈州、營州都要窮。

驛站占地面積比較大,因為這裏壓根就不缺地。最外面一層木柵欄,圈起了大片空地,看得出來,開辟的是菜畦,種些瓜菜,供給往來官員、信使吃喝。

驛站後院內居然還養了幾十頭豬,據說是靺鞨俘虜帶來的。呂兗瞟了一眼,一頭頭精瘦精瘦的,擠在豬圈口,叫得撕心裂肺。

有驛卒煮了一大堆混合著豬草、秕谷之類“可疑物質”的豬食端了過去。

群豬見到,高聲亢叫,騷動不已。甚至有身手矯健之輩,一個輕盈的跳躍,直接躍出了豬圈,向驛卒奔來。

“啪!啪!”另一名驛卒拿木棓熟練地敲擊了幾下。

豬搖搖晃晃地停下了,哀鳴不已。

呂兗、範文達相視而笑。

各地有各地的風俗。關西、中原愛吃羊肉,豬很少見到。前唐之時,因為虢州山塬眾多,草木茂盛,想著不能浪費了,於是辦了個牧場養豬。但最終的結果是,虢州豬場野豬泛濫,侵害農田。從這件小事便可看出,唐人有多麽嫌棄豬肉。

但遼東不一樣。靺鞨、女真就擅養豬,以至於渤海人、契丹人、漢人也沾染了風氣。同化,從來不是單方面的,而是互相影響的。大夏諸道,風氣也是有差異的,或許便是華夏先民們在同化土人之時受到了影響,互相遷就,互相融合。

驛站附近也有驛田,說是分了一百畝,其實大片地荒著,驛卒願意多種的話,官府求之不得,奈何這裏什麽都不缺,就缺人。聽驛將說,去年驛站種了好幾百畝粟麥,但畝收只有五鬥,原因便是廣種薄收,基本不怎麽管,這從收上來的粟麥中夾雜了一大堆雜草便可看出。

果是蠻荒地界!

“咱們這個驛站,養了五十多匹馬,擱中原算是大驛站了。”缺了兩顆門牙的驛將笑嘻嘻地說道:“昔年我在鎮國軍當兵,去過潼關附近幾個驛站,最多的也就養了四十匹馬。在遼東,養一百匹都不是事,牧馬也不怎麽占用人手。”

驛馬的屁股上都烙了編號,呂兗看過,最大一匹是“甲五十二”,確實是一個規模龐大的驛站了。

“遼東富焉。”呂兗贊道。

“哈哈,官人說得是。前年從天雄軍退下來時,我欲定居此處,妻兒老小還萬分不樂意。不過住了年余後,也認了。除了人少、家什貴之外,真沒啥缺點,吃得滿嘴流油,這就夠了。”驛將笑道:“外面茫茫荒草甸子,幾十裏無人煙,你想養多少牲畜都行,沒人和你搶。”

範文達聞言,想到了家中之事。

小的時候,官府是要征收幹草作為賦外科斂的。少的時候每家三五束,多則十束。從那時候起,他才知道,能喂養牲畜的草料,也是一種資源——不然官府征收做甚?

夏州還算好的,畢竟草場多。但在關中,草料可就沒那麽富余了。逼急了,農戶會拿麥稈抵,但官府有時候不認,非得要幹草。

遼東滿地荒草,偏又人煙稀少,每個人能分得的資源確實多。

“仙州可太平?”呂兗又問道。

“算不得多太平。”驛將搖了搖頭,說道:“府兵部曲經常逃亡,藏入山林之中。官府頻頻通緝,有時候折沖府還會征召府兵,一起捕拿。去年阿保機在西邊作亂,一度靠近仙州,聽聞有不少人響應,被留守府兵鎮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