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嘩亂

下達完命令之後,邵樹德帶著一幹幕僚、隨從追上了天雄軍,抵達醋溝大營。

此時的梁軍營壘內,愁雲慘淡,人皆無言。

“來人,將這個廢物押下去,斬了!”猛然之間,朱全忠用力一拍案幾,說道。

親兵奔了進來,將李思安按在地上,五花大綁起來,接著便往外帳外拖。

李思安是雄威軍使,今日大敗,一萬人只逃回三千四百多,還失了建制,這會正在整頓,慘兮兮的。

“且慢!”敬翔慌忙跑了出來,諫道:“望大王手下留情,此非李將軍之罪。縱有罪,亦不至死,望大王寬宥一二。”

“大王,仆亦請大王寬宥李將軍。”李振上前道。

這兩位一說話,帳內其他將校、幕僚也紛紛出列相勸。

朱全忠陰沉著臉掃了眾人一眼,突然間就是一嘆,神色陡然間變得悲戚。

只見他一邊走向李思安,親手為他解開繩索,一邊滿面哀容地說道:“用兵二十載,不想落到今日這般田地。諸軍無罪也,罪在我一人。”

眾人紛紛低頭,想起這七八年來的戰事,喟嘆不已。

唯一值得稱道的,大概就是攻滅時溥了。其他時候,打的全是狗屎。

真細究起來,梁王的戰略錯誤是肯定的。但換你在那個位置上,真的不會犯錯嗎?

朱瑄、朱瑾被打得就剩一口氣了,換你怎麽選?放著即將瓜熟蒂落的鄆、兗二鎮不管,集中精力,將大部分可戰之兵西調,與夏賊死磕嗎?恐怕沒人會這麽做。

大家都低估了邵賊的決心,也小瞧了他的實力。

整合了京西北諸鎮,又通過征伐、聯姻方式掃平了諸蕃部的邵樹德,其實力已經不容小覷。怪只怪大夥被固有印象欺騙了,認為關中承平多年,兵民不堪戰,而關北又太窮,支撐不了大軍。可誰想到,邵賊在靈夏整出了個塞上江南呢?

一步錯步步錯,從此陷入了邵賊的節奏,被他牽著鼻子打,以至有今日。

好像大家都沒犯錯,都盡力了,但就是輸了,這可真是莫名其妙。

戰略的錯誤、地緣的劣勢,疊加起來造成的負面影響,已經足以致命。

“大王,雄威軍大敗,將士們已是挫了銳氣,何去何從,還請大王決斷。”敬翔見李思安滿頭大汗地起身,又道。

“而今唯大王之命是從,是走是留,可一言決之。”李振也附和道。

朱全忠神色微動,道:“諸君都是這般想法嗎?”

“唯大王之命是從。”諸將佐陸陸續續應道。

聲音不是很齊,但都先後表了態。

朱全忠略略寬心,眾人至少還聽他的,這就很好。而在此之前,他最擔心的就是作亂。

雖說人人想著逃跑讓他微微有些不滿,但都這個時候了,繼續留在這邊毫無意義。雄威軍大敗,飛勝、龍驤二軍本來士氣就不高,如今再度受挫,已經戰不得了,戰則必敗。

至於土團鄉夫,攻寨過程中死傷不輕,士氣比衙軍還要更加低落。

他們現在勉強能守禦營壘,沒人敢讓他們出去野戰。但正所謂久守必失,在醋溝這片死地,外無援兵,內部糧草僅夠支月余,怎麽守?

夏賊主力大軍上來,將他們團團圍住。他們不需要急著進攻了,因為汴州不會有人來救援,無需圍點打援,只需挖掘壕溝圍困,靜靜等待一個月,三萬多大軍不攻自破。

“我欲率軍東歸汴州,諸軍以為如何?”朱全忠坐回了案幾後面,問道。

“請大王下令。”眾人七嘴八舌應道。

撤退,這是每個人都想做的事情,並不違背大夥的利益,自然無人反對。

“但撤軍需有章法……”朱全忠頓了一下,看著眾人道。

營內突然響起大片的喧嘩聲。

朱全忠一驚,正待遣人去問,就有虞候進來稟報:“夏賊押長直軍將校數十人在營外列隊,並擡來了一副棺木,自言其中裝殮著世子的屍首,欲交還給大王,好生安葬。”

“啪嗒”有人不小心碰翻了馬紮。

帳內安靜得有些詭異,人人低頭沉思。有人用眼角余光瞄著朱全忠,又很快避開。

朱全忠聽到先是一驚,繼而非常平靜。其實他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天雄軍的到來說明了一切。追究長直軍如何敗的已經毫無意義,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脫身。至於兒子的死,那真算不得什麽。哪怕全家都死光了,只要自己還活著,還能東山再起,完全可以娶新婦,繼續生兒育女,這都不是事。

“痛殺我也!”朱全忠醞釀了一番情緒,擠出了幾滴眼淚,道:“友裕乃吾長子,自小乖順,習得武藝。華州城下,怒賊將罵我難聽,一箭射出,賊人斃命。方出鎮汴州,內外交困。軍饋不繼,野蔬充膳,毫無怨言。又持劍護我床前,令我得以安寢。嗚呼哀哉,昔年曾與吾兒戲言身後之意,不想今朝都到眼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