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三章 權力與人心

怛羅斯城,雖然已經是冬日,雪花更在一片片的飄下來,但城外卻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數萬健婦、民夫甚至士兵都在一起勞動著。

他們將從遠處挖來的黏土燒成的火磚,一塊一塊的運到城東,那裏有從於闐來的匠人,正在指揮更多的士兵、民夫,親手建起一座占地寬廣的寺廟。

這座寺廟的形制,跟西域充滿天竺風格的佛寺,已經完全不一樣了。飛檐鬥拱,中軸線布局,一看就是中式的。

“時無上天在極樂世界,見眾生苦厄……”悠長的無上天禳災度厄真經唱念聲響起。

各地被俘虜來的民夫,根本沒資格來參與建設,讓他們運點燒磚的土和燒好的火磚,那都是對他們的獎賞了。

建這座廟的,要麽是來自草原、中原、安西的兵將和民夫,要麽就是郭天放、赤天他們這種在碎葉就不屈服郭廣義的忠臣義士,連羅定忠這樣半路反正的,都沒有資格參與。

屈頡骨背著一筐重重火磚,葛藤制成的背帶,深深勒進了肉中。

但屈頡骨一點也不覺得難受,相反他還在大聲頌唱,仿佛背上背著的,不是重達六七十斤的火磚,而是信仰的重量一樣。

一座六層的寶塔,在極快的時間就建造完畢,看著遠處兵將、民夫們熱火朝天的勞動景象,幾個擅長繪像的僧人,正在抓緊時間勾描,另外幾個擅長幹石匠活的僧人,也正在一個巨大的石碑上雕雕刻刻。

明源大德看著最為出力的屈頡骨,和藹的笑著,向他招了招手。

這位明源大德出自沙州張家,算起來還是張聖人的堂兄,雖然早已出了五服。

在如今的六法宗,出自沙州張氏的大德相當多,因為沙州敦煌本來就是佛國,張家歷代都是虔誠的佛教徒。

張義潮二十余歲時,在前往邏些朝見贊普接受官職的時候,還曾到惹薩學習過經義。

惹薩就是大昭寺的前身,後來則替代邏些,成為了這個城市的名字-拉薩。

當然,也就是在朝見吐蕃贊普的這一路上,張義潮見到了吐蕃贊普殘酷統治下,貴族殘暴爭鬥,百姓猶如生活在地獄中的場景,更加堅定了他矢志歸國的決心。

而得益於祖先對於佛陀的虔信,六法宗從雛形開始時,就有相當多的張家人參與。

沙州張家在張鉊統一天下的過程中,確實出力並不多,但是在六法宗成形,並且四處傳法中,居功至偉。

比如明源大德的兄長明明大德,侄子劍河傳法都僧統張烈松父子,都是犧牲在了傳法旅途之中的張家人。

貪漫山(唐努烏梁海)一帶的黠戛斯人之所以能那麽快的來歸,背後的重要原因,就是擔任的劍河傳法都僧統的張烈松父子及其座下上百僧侶,前後十年頂風冒雪的傳教。

劍河在後世被稱為葉尼塞河,信仰騰格裏,英勇善戰的黠戛斯人,就是在這片廣袤大地上遊牧的。

不知道怎麽的,明源大德看著這座寺廟被飛快建成,腦海裏突然想起了張家乃至整個六法宗在這些年傳法中,犧牲的兩百多各階僧侶,他的眼睛有些濕潤了。

“孩子,過來,告訴我你的名字!”明源大德緩緩朝屈頡骨伸出了手。

屈頡骨則趕緊放下背上的背篼,一路小跑到明源大德身前彎腰合十,頭剛好低到明源大德能撫摸到他頭頂的位置。

明源大德伸出右手在屈頡骨頭頂輕輕放了一放,“孩子,願無上天賜福於你。到那邊去吧,留下你的名字,讓無上天知曉的你的功績。”

屈頡骨大為驚喜,仿佛身上的骨頭都沒了重量,走起路來如同踩在了雲朵上一般。

原來這些石匠僧侶會收集一些虔信者名字,將之刻在石碑上,立於寺廟之中,算是功德碑在六法宗的另一種用法。

忙碌的人群中,響起了低低的驚呼聲,所有人都極度羨慕的看著屈頡骨。

他們相信,只要讓僧侶把名字刻在這個功德碑上,無上天就能知道他的功績,死後就能去往極樂世界得大自在。

白從信和魯三郎並肩站在遠處,他兩也象征性的參與了勞動,此刻見到這副場景,心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特別是魯三郎,沒有出塞之前,對於六法宗的威力,他是沒什麽感覺的。

只等出了塞,他才知道,六法宗的作用,甚至在某些時候,要高於他們這些武人的作用。

屈頡骨親眼看著工匠在功德碑上刻下了他的名字,隨後飄飄然的走了下來。

周圍的人一湧而上,紛紛用手撫摸著他的雙手和胸膛,好像屈頡骨身上帶著無上天的福氣,他們摸一下就能分一點一樣。

魯三郎身邊的魯克圖見狀,也眼熱的脫下身上穿著的華麗綢緞衣服,露出裏面的羊皮襖子,直接就走入了來回忙碌的人群中,看樣子他也很想能得到這個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