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一步逾

◎你瞧,這不是傷。◎

這一年的壽昌節,群臣可謂終身難忘。

先觀了一場昆侖奴搏獅,隨後有赤凰將軍入池伏豹,接著發現昆侖奴居然是新上任的禁軍將軍,被榮樂公主與大皇子暗算,險些成了猛獸的口中食。

天子怒不可遏,李涪毫不辯解的認了,坦承此舉是為妹妹出氣,當眾呈上請罪的折子,稱多病庸碌,令父親與群臣失望,不配受皇室之重,自請貶為庶人。

百官嘩然為之震愕,天子未發一語,拂袖而去。

朝中掀起了狂瀾,次日上書的臣子無數,滿朝為之沸議。

立儲一直是朝廷最隱秘也最禁忌的爭議,李涪一旦受貶,天子所鐘愛的五皇子李睿無疑將成為儲君,然而這又觸碰了本朝立長的慣例,百官視廢長立幼為變亂之兆,唯恐此例一開,來日後患無窮。

一番輕重權衡之下,許多大臣為李涪的過錯開脫,認為他素來敦和柔善,孝順友愛,此事起於對妹妹的偏疼,而且請罪的折子早已備好,可見毫無欺瞞之意,如果責罰太過,不免有傷父子之倫;甚至不少人彈劾陸九郎,指責他欺弄公主,行為不當,才引出如此惡劣之事。

反對的臣子則認為大皇子能在宮中誘捉高官,將之投於獸池,絕非仁德者所為,足見心懷惡戾,孰知將來不會逼宮犯上,絕不可委以社稷;陸九郎戰功赫赫,甚至能力搏猛獅,卻受皇子的擒辱折虐,若不加以重懲,必寒了臣子與天下人之心。

兩邊的臣子爭得不可開交,有的跳腳,有的怒罵,有老臣甚至以頭撞柱,血濺禦前,來了一場以死進諫的大戲。

韓昭文的金吾大將軍是個閑職,當然不會卷入紛亂之中,保持了冷眼旁觀。

等下朝歸來,他對妹妹一述,嘆道,“大皇子厲害,本來已顯頹勢,許多人覺得他慵碌怯懦,不合為君王,開始偏向五皇子,他索性借榮樂公主發作,一來除了陸九郎這眼中釘,拔了李睿在左軍的利爪;二來自請廢庶,以退為進,引得眾臣激爭,群起相保,難住了陛下。似這般狠絕的手腕,一旦天子病重還了得?”

幸虧丁良倒了,李涪已無法幹預禁軍,傳聞正是陸九郎獻計設局,難怪李涪對他恨之入骨。

韓明錚靜默片刻,“陛下會如何決斷?”

韓昭文思了片刻,評論道,“陛下經此事有了警醒,必然對他更為厭惡;但朝議洶湧,也很難在此時立李睿為儲,大約會含糊了之。陸九郎雖然未死,引起的爭議過大,也不是好事。”

韓明錚輕道,“可有人質疑韓家與他的關聯?”

韓昭文也不隱瞞,“確實有這樣的風議,畢竟兩次都是你救了他,不過我只稱是義勇,陛下也未過疑。”

他見妹妹神情低郁,嘆了口氣,“好在咱們家已承了節度使,你也不必過度戒慎,陛下今日就要去往驪山,時辰不早了,我得去宮門處候著。”

天子給百官吵得頭痛欲裂,將赴行宮的安排提前,韓昭文交待完妹妹,帶上車馬與侍從,午後就隨著浩浩蕩蕩的宮駕起行了。

韓昭文帶人一走,宅子空蕩起來,連司湛也不知溜去了何處。

韓明錚無事可做,將刀槍取出來養護,弄完了洗凈雙手,日頭已經偏斜。

她在庭中望著陸府的高樓,躊躇良久,終於攀上了兩家的隔墻。

陸府的後院花枝垂塘,碧竹叢簇,桂香沁人心脾,望去一片空靜,不見一個下人。

陸九郎應該在府中養傷,韓明錚當日見他渾身鮮血的給人擡下去,不知傷情如何。外頭眾說紛紜,有的道他毫發無損,有的傳他渾身骨碎,此時想臨別一探,見四下無人,她躍下墻頭,往樓閣行去。

沒想到才行了幾步,陸九郎從樓內奔出來,他衣著散亂,似隨意抓了件外袍,腳下的木屐都歪了,惶然迎上來,“你來了——進屋坐——”

韓明錚見他行動自如,分明無大礙,佇立遲疑了片刻,還是給他迎進了樓內。

陸九郎又想起要倒茶,匆忙翻找茶筒,一提壺發現沒有滾水,現出了尷尬。

韓明錚看他忙亂,也覺好笑,穩了穩神,“不用了,我來一探就走,你傷勢如何?”

陸九郎訕訕的擱下壺,露出的一線胸膛隱見赤紅,“受了些擦撞,歇一陣就好了。”

韓明錚取出一枚藥瓶置案,“這是韓家秘制的金創藥,你胸口的傷還是好生敷紮。”

陸九郎一怔,不自在的攏襟,“其實沒什麽,不必費心。”

韓明錚靜了片刻,“隨你,我很快要離開長安,朝中爭鬥險惡,你自己多留心。”

她沒什麽可說的,轉身向外行去,正要踏出門檻,門扉倏然給人從後方扣攏。

韓明錚意外,頓生不快,轉身凝住了陸九郎。

陸九郎退了一步,眸光幽沉,扯下外袍現出□□的半身,“你瞧,這不是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