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苦煎熬

◎你以為兵營是什麽地方?容得你耍賴?◎

韓七雖是韓戎秋之女,在新兵營同樣是一間簡陋的營房,除了外頭兩名女親衛守著,並無特異之處。

她整日在沙塵裏訓兵,頭發蓬亂,黑瘦了許多,更像一個少年,聲音也變得沙啞,指尖拈著花名冊的一頁,“盧阿猴?難怪軍冊裏沒有你的名字。”

陸九郎垂著頭只當沒聽見。

韓七掃了一眼,“為什麽冒名從軍?”

陸九郎眼珠一轉,聲音卻很誠懇,“我到沙州一貧如洗,又見過青木軍的英勇,一心向往。”

韓七一言挑破,“陸九郎,你覺得世上獨你聰明,旁人全是傻子?”

陸九郎立刻改口,“我不小心得罪了人,走投無路。”

韓七一怔,近乎要氣笑了,“你才到沙州幾天,又惹出了事?”

陸九郎方想好解釋,韓七已然截斷,“罷了,與我無關,你用什麽法子哄得隊裏掩護,逃過了入營以來的訓練?”

全隊在外頭等候處置,陸九郎情知瞞不住,字斟句酎道,“是他們想多了,以為我或許與上頭有些關聯,讓我什麽都不必做。”

韓七神情一冷,聲音驟沉,“你冒用了韓家的名號,讓隊友幫你偷懶?”

陸九郎莫名的發虛,方要辯解,突然給她一手捏住了頸。

一刹那她忽然陌生起來,成了戰場上無情的殺將,一字字宛如冰錐,“我提醒過你,軍隊的要務容不得胡言。”

陸九郎寒毛悚立,立時求饒,“是我無知犯混,再不敢——”

她扣住喉間的指一收,陸九郎窒了聲音,心激跳起來,前所未有的恐懼。

韓七沒有殺他,一瞬後他仰面摔出屋外,跌在史勇等人面前,渾身無一處不痛。

親衛應令而出,將他架起拖向兵營的側門,隨著木柵大門緩緩而開,現出外面的荒灘。

陸九郎不在意被攆,心下反而稍安,直到望見荒灘上的黑影,他心神驟寒,呼吸都停了。

光頭黑膚的昆侖奴壯碩如山,一道猙獰的長疤越過鼻梁,右眼扣著黑罩,左眼瞪如銅鈴,望著敞開的營柵,對著陸九郎白牙森森的一笑。

陸九郎猛的掙開親衛的挾制,拼盡全力沖回,在韓七屋外被衛兵按住,拼命朝裏頭嘶喊,“韓七!別趕我出營!我願從軍,我願完成所有操訓!求你讓我留下!”

史勇等人都驚了,不懂他為何被拖走時一聲不吭,這會卻來呼天搶地。

陸九郎不顧親衛的毆打,吼叫道,“韓七!我助你救過韓大人!我助你揪出了吐蕃內奸!營外有我的仇人守著,他會將我淩虐至死!你不能見死不救!”

親衛制住他,要塞上他的嘴,陸九郎滾扭掙紮,斷續的乞求,“我情願挨軍棍——情願做苦工——我什麽都願意!求你讓我留在營裏——或者幹脆殺了我!韓七——”

他大汗淋漓,心頭溢滿絕望。

屋簾一掀,韓七終於踏出來,氣息冰冷,“你以為兵營是什麽地方?容得你耍賴?”

陸九郎顫聲道,“韓七,我求你,別讓我落在那人手裏——再給我一次機會!”

韓七望了一眼營外,透出厭惡,“一個昆侖奴而已,你入營以來要是苦練,何至於毫無還手之力,憊懶奸滑,活該自作自受,自食其果!”

陸九郎以頭抵地,汗涔涔的哀懇,“不教而殺謂之虐,沒人教過我,你不能讓我這樣死——”

韓七默了一刻,冷笑一聲,“不教而殺謂之虐?既然如此——史勇!”

史勇正瞧得入神,被喚嚇了一跳,“在!”

韓七眉目凝霜,話語寒肅,“你身為隊長任人愚弄,放松督訓,與眾人為之遮掩,按軍法全隊都當重懲,姑念是新兵營,給你兩個月重新整訓。”

史勇頭皮發緊,趕快挺胸應是。

韓七的下一句更淩厲,“去告訴營外的昆侖奴,待訓練期滿,他等的人自會出來一戰!如果陸九郎贏了,全隊的過錯作罷;如果他輸了,河西軍也不收你們,一齊給我滾出營地!”

一言落地,全隊面色慘變,如喪考妣。

以安夫人的財勢與手段,絕不會容許他就這樣跑了,陸九郎自以為藏得隱秘,早被查出躲進了新兵營,只是不清楚頂了誰的名。安夫人有耐心等,昆侖奴報復心切,唯恐仇人溜了,索性守在了軍營外。

陸九郎起先不知,如今每一次從柵縫望出,都有一個黑沉沉的巨影,宛如索命的閻羅。

昆侖奴的力量極為驚人,瞎了一只眼越加兇殘,必會更虐毒,唯一的活路是將之戰勝,這就如同最荒誕的笑話。

人在絕望的時候會做什麽?

有人會失眠,有人會醉酒,有人會放浪形骸,做盡一切癲狂之事。

陸九郎什麽也做不了,甚至連絕望的空閑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