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詐辭

淳化城履經擴建, 如今已是涇水畔最為繁華阜盛之地。陸放雖任縣令,但由於淳化早已不同以往,因此在長安收復後, 也被授予假節,領兵兩千。

此時, 在一處不大的院落中, 一聲歇斯底裏的咆哮穿過了層層拱衛的甲士,在傍晚的寂靜中回響。

“他陸思度在何處?速讓他來見我!”居室內,謝頤已穿戴齊整, 卻毫無世家子弟嫻雅之態,將一只茶壺摔在了門框上。

守在門外的是由陸放所掌的營衛許文雄, 直立的身姿並未因屋內的亂聲而移動半分,同時又以極為恭謹的語氣回答著裏面的人:“督護稍安勿躁, 今日暴雨,傳信之人腳力或有不逮。況且陸縣令公務繁忙, 或許已出府巡視,亦有可能。”

謝頤貼著門框, 用手戳指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冷笑道:“寒卒卑流,以言惑我。雨這樣大,哪個縣令會出府巡視, 涇水浪高,陸縣令就不怕落水殞命嗎!”

面對謝頤的咒罵,許文雄也不動聲色, 任由他在房間內胡鬧。

謝頤見惡言也無效用, 遂威脅道:“我知你這老卒不通世情,但你軍中也有傾慕賢士之人, 倒是比你識時務得多。此次我也禮待你一回,給你指一條保身之道。這幾日都中傳言,你又豈會不知。朝中有詔任我為尚書侍郎,調令既出,你家小小縣令又能奈何。你如今一定要與那陸放沆瀣一氣,見惡於我家,來日窮途,也休要再怪我家不講情面。”

許文雄聞言心裏一樂,什麽仰慕賢士之人,那都是陸縣令和自己提前安排好的。不過他心裏雖如此想,也不得不把戲做下去,遂道:“老卒不識恒門,不覽閥閱,只知軍法條規,唯奉上司手令。既有調令下達,待有司付送府上,自當放人。如若不然,軍法之下,恕某不能從命。”

“軍法?”謝頤此時已漸癲狂,“我倒不知區區一個縣令有何軍法可申,有何軍法可令!”說完,擡腿便要向門踹去。

然而此時房門卻被從外面打開,陸放身著官服,只看了一眼房間中形如枯槁的謝頤,隨後擡步入內。

謝頤鬧了許久,此時已無太多精力,既見陸放,聲音也低了下來:“我要歸都受職,還望縣令放行。”

陸放振了振衣袖而後端坐道:“台中調令,我也有所耳聞,先要恭喜謝君高升了。只是時降大雨,調令至今未至淳化,我這裏也實在不宜放行。”

謝頤道:“你並無節制之權,何故扣留我在此,限我出行?”

陸放笑了笑道:“若我所記無差,謝君在此值之前任淄川王友,持節督護吧。我雖無節制之權,但好歹也是地方長官,假節領軍,上受太子節制,下護一方生民。大尚書急下調令,卻悖各方督軍事之令,如此毀譽枉法之舉,我又怎能任大尚書自墮溝渠。大尚書人望所悉,行台輔臣之重,如今卻因懷抱中物,棄京畿治安於不顧,廢軍中法度於無物,實在有失大體。我也是為謝君與大尚書聲名前途計,切莫離開此地啊。”

當聽到“節制”二字時,謝頤也有些泄氣。在此之前,他一直任淄川王友,持節督護,被今上部署在京畿附近。然而經過兩年的動亂,如今督雍州軍事的乃是太子本人;督六鎮軍事的是北海公元丕,因他曾經領過北鎮軍民,也算是從屬;而長安京畿軍事則由陸歸暫領,說一不二。即便是小小的淳化縣,由於撫夷督護部的薛琰已經調任離開,陸放假節領兵,也變成了這一地區實際的掌控者。

現在,他這個持節督護的頂頭上司,從法理上講已經有了四位。領兵者的去向皆要服從本軍區長署的命令,陸放強扣他雖然不妥,但他私自離開,日後也會受到攻訐。

謝頤也知陸放並沒有在與他論理,而是要纏住自己,因此道:“台中調令乃是皇命,豈是軍匪之流私相授受、濫用權柄可以並論。即便太子督中外諸軍事,也是受皇命而行權。況且此次歸都,也是家父所求,我又怎能枉顧孝道,執意留此,貪戀軍權。”

陸放聞言站起,走到謝頤身邊,一副苦心勸慰的樣子:“世兄這麽說,可就是棄國事於不顧了。台閣與陛下征辟,尚有固辭一說,如今京畿紛亂,小民流亡,正是謝郎建功立業之時。我與你算是同輩,實在不忍見你一時沖動而壞了未來的仕途啊。況且,誰家父母平時無一二思念,常常掛在嘴邊?若人人聞得思念之語,都要棄職回家,那國之重任又要托付於誰?”

謝頤聽陸放一通歪理,已是氣急敗壞,笑罵道:“貉子輕言不遜,你阿爺未必不招你歸吳郡鄉裏,若借陸尚書之手得謀大郡,你還不是插翅一般飛回江東!”

陸放忽然臉色一沉,甩開衣袖,遠離了謝頤幾步,怒道:“我父親名冠江東,毀家紓難,國之義士。殿中尚書才表河山,決策千裏,運籌帷幄。所謂玉樹生瓊苞,光耀門庭,豈是你家朽木寄衰草可以媲美?我如今好言寬慰,為你避禍,你卻惡言譏諷,毫不領情,實在可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