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邀請

當最後一封文移整理完畢, 陸昭便命人將火堆置在丞相府的大門外。

眾人悄悄打量著陸昭,屏氣凝神,等待她開口定罪。是薛琬也好, 亦或是某位宗王也罷,既附和世族打壓皇權的需求, 亦附和陸家掃除政敵的考量。也只有如此, 他們才能再度開口,一擁而上,為一方歌功頌德, 再揮筆將一方打入塵埃之中。成王敗寇的故事他們看了多年,也臨摹了多年, 刀筆鑄就的武器早已躍躍欲試,他們知道, 這將是混亂中拾級而上的一個捷徑。

然而陸昭只是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雪白的紙片紛紛落下, 火苗趁風卷起,一遇信紙便高高躥起, 墨與白飛舞其間, 旋即化作灰燼。

想要引而為言的朝臣們忽然緘口,他們原以為這將是一場罪行與官位的明牌喊價,卻最終以信件全部焚燒, 兩名有殺戮宿衛實跡的重犯梟首示眾收尾。薛琬的名字並沒有出現在重犯之列,上一代關隴世家的遮羞布,到底存留了下來。梟首既除, 余下的自然都是正人君子, 行康莊大道。

眾人中有些人隔著火光朝陸昭拜了拜,旋即離開, 既然薛琬都沒有被清算,那麽自己前途又怎麽可能黯淡。

陸昭獨坐於天光之下,鳳目低垂,長睫淡淡覆下,如華雨香雲,觀音現相。

大量私人信件被篩選出來以人名作以分類,陸昭穿行其間察看個人成果的同時,也將這些人名命親信暗暗記了下來。

昔年曹操在官渡之戰後在袁紹紀要室搜出大批信件後,盡管當場燒了所有的書信,但仍保留著一份通敵名單。《魏略》有載:太祖使人搜閱紹記室,唯不見通書疏,陰知儼必為之計。可見是曹操在詳細核對名單之後,留了底錄,焚燒書信不過是作秀。

並非曹操陰險,亂世求生,打的是天下,若不為此,便不配做這天下的執掌人。

沒錯,崔諒入都,血洗長安,那些人成為墻頭草無可厚非。說白了畢竟都是人,各有各的算計。但是對於陸昭來說,擁有這一份名單不是要以後論罪,而是要清清楚楚的知道,這樣的人以後最多只能提拔到千石左右的郎官,再往上的關鍵崗位是不能夠安排的。崔諒之亂這種程度的試金石,以後很難再有。墻頭草們並非不能用,而是墻頭草們不能夠再重用了。

所有的信件皆已焚燒殆盡,在幾名官員的頌贊後,陸昭慢慢起身,走向人群中的汝南王。

汝南王元漳見陸昭朝自己這邊走來,忙不叠地趕上前去打了個招呼:“卑職參見殿前尚書,殿前尚書奔赴長安,破敵勤王,光復長安,功存社稷,實乃末將之楷模。”

陸昭見汝南王態度竟如此謙卑,也是驚愕萬分。後來想想,這位汝南王元漳的父親便是在當年易儲之變時被世家戕害,便是蔣弘濟等人出的手。而在一年前,薛琬也欲治罪此人,借機在賀氏身上撕開一個大口子。長安亂雲嬗據,幾番腥風血雨,這個與元澈平輩的小汝南王可是一次不落地看在了眼裏。如今他對自己畏懼並非因自己世家的身份,而是對世事無常與人情冷漠的卑微。

不過好在自己曾經與身在吳國的蔣弘濟有過一番交戰,如今與薛琬也是疏遠,不然這位宗王也不敢過分親近一個執掌禁軍的權臣。

陸昭本想借著丞相府燒信的契機再為自己的殿前尚書府招一名長史,如今看到了面色灰敗的汝南王,忽然有了一個念頭,因道:“大王既有心於社稷,也不必苦於報國無門。如今宮城內外尚需整治,不知汝南王可否願意屈尊,到我殿中尚書任職長史?”

誠然三公之府是朝中高門養聲望的地方,但她這個殿中尚書府未必不是個一步登天的跳板。只不過她這個殿中尚書府存在期並不會很長,日後太子領兵歸都,也會面臨合並重組。王諶的的加入乃是因其家底本身過硬,來到殿中尚書府不過是做個過渡,清洗先前為王澤掾屬的舊跡。而陳霆、許平綱則是因為完全沒有其他出路可選。但是如果任職者是宗室,則可以忽略大部分風險。太子歸都,他作為宗王即便不能留在禁軍,也不會被太過排斥。

邀請元漳為長史,陸昭也有著自己的考量。如果要洗掉外戚專權或是霸府的嫌疑,那麽這個殿中尚書府必須要有一些皇室色彩。汝南王得封大郡,有這樣一位宗王在尚書府,即便不能夠做什麽事實,單單是擺在府中便可以大大增加尚書府的禮法性。而元漳又因為血統與先帝較遠,即便是來日皇帝病危,太子不在長安,元漳相比於其余諸王,並不具備繼承的優勢,因此安排在禁軍內也沒有任何威脅。而且由於明確了上下級的關系,汝南王即便想要跨過陸昭對長安的權力核心動手,也多半是徒勞。自己這一封任命也變相為皇帝解除了一個不安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