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虎變

窗外的雪下得燥了, 細密的黑影穿過交領,爬向靈與肉的深處,黑暗中, 元澈“嗤”的一聲笑了。

陸昭靜時就像一只虎,修長的四肢, 意態沉而靜, 偶爾微睜雙眼,也不肯讓人看到全部的兇光。平日在樹影下行走,寒潭邊靜臥, 敏捷得讓人覺得乖巧,臥時垂著眼, 也不發出任何聲音,仿佛毫無威脅。

然後在某一刻, 風吹林動,雲聚雨興, 黑暗中的虎匍匐而行,獠牙畢露, 目光裏盡是殺機。百獸聞之紛擾, 連深夜的竹林都要驚戰聳動,在竹葉如刀的夾縫間,敏捷而至鋒利, 沉靜而生窒息。在它跳出竹林的那一霎那,獠牙觸碰獵物喉管的一瞬間,一切就這樣煥然可觀了起來。

大人虎變。

領口交織的金線如剛剛覆在耳邊的薄唇, 只需一點, 便將元澈刺痛了,點燃了。他緩緩伸出手, 將織金的緣領向兩旁抹開,晴空旭日晃朗,雪山凝卻胭脂,濃重的粉彩澆以絳綃清淚,化開淡淡的霞暈。

恨海情天,空花夢幻,內心的蕭條獻給升騰的情.欲,眉眼間的寂寞瞬將金身剝落。

陸昭第一次俯瞰著元澈,他的臉渴極了,明明是一雙溫柔至極的漢人的雙眼,在每一次擠壓時都看得更用力些。看到最後,連陸昭也累了,整個身體滑著退了出來,連手臂都撐不起,細條條伏在上面。

元澈微微擡起頭,透過鼻尖薄薄的汗水看著陸昭滿頭烏雲散落,不懷好意地笑起來:“好生疏。”

陸昭的指甲毫無征兆地在元澈的胸口陷了半寸,只是一下,元澈便被燙到了。他猛然翻了身,前星歸於正位。這一次,陸昭亦沒有閉眸忍受,只單單望向鯨翳一般伏動的身影。潮熱漆黑的雨夜,雨水滲入肌理澆透了骨骼,深險的峽谷變成水澗激流,在天雷的低吟中瀉出了聲音。

日與月在這個世界輪換著,間隔不過晨昏霞光。潮汐與海岸互相侵占著,雪浪翻湧之處,也不過是一寸潮濕的淺灘。最誠懇的交付無需言語,信任與依賴既不可得,能有一只臂彎也是好的。

風停,雪靜,月色的呢喃中元澈睡著了。一片靜默中,陸昭從他的懷裏擡起了臉,清冷淡薄的雪色映上她的面孔。她靜靜地看著元澈的臉,疲倦的眉,深邃的眼,還有尚沾津澤頹廢至極的唇。陸昭俯身,想在他的額頭吻一吻,做一個鄭重的告別,想了想還是悄悄走到床尾,撿起內貼衣物穿好。她跨過他下了床,沒有點燈,借著一點點月色重新換上衣靴,隨後打開門,出去了。

迅猛灌入房間的寒風刺得元澈睜開了眼。借著模糊不清的神識,在黑暗之中他只看到一片清光,仿佛陸昭身體裏極其冷酷的部分。或許他已離她足夠近,因此這一夜,他看到了。

出了這樣的事,小侍也不可能放任陸昭不管,命人提著燈籠,無論去哪裏都護送著。陸昭一向行得快,踏著雪,一深一淺地走著,竟也將一眾人甩了一段距離。最終,在看到前面那一片橘黃色的暖光後,她停下了。

昳麗的面容從白狐氅下流探出來,點綴著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在雪深人靜時分分外妖冶。“陸中書。”王叡驚訝又矯揉又造作,在看到陸昭鄙夷目光後,方才轉為正常,“家父已在尚書署衙等候許久了。”

尚書印已在太子離開行台署衙前交割完畢,在聽聞魏鈺庭等人跪求太子罷去陸歸參與武威之戰的資格後,王濟便執印來到衙署。而彭耽書也在聽聞此事後,在所有人趕到之前,開鎖內閣將中書印帶入署衙與王濟等人匯合。

世家正以龐大的網絡與心知肚明的默契匯聚到了一起,準備進行最後的反攻。所謂禍不單行,寒門既已對陸歸下手並且成功了,如今輿論也對陸昭不利,日後中書之位或許有失。許多事情需要早做準備,畢竟陸昭一旦出事,魏鈺庭作為中書四侍郎之一,便有資格填補。

“金城郡舊族逃到安定的有不少,現已安家,可以往涼州勻一部分出來。鄧鈞隨太子攻武威,金城郡內政……”陸昭頓了頓後向耽書道,“張瓚那邊只怕還需要你父親拖一拖。”

金城被攻克前,大量的世族受涼王逼迫逃亡,留在安定的就有不少。再加上中秋宴上陸昭在容與堂緬懷涼王妃,因此與涼王妃交好的世族悉數景從,這筆政治遺產算是拿下了。兄長陸歸也將這些人的新住所安排妥當,又下發了一筆安置費,以安頓家小。

現下這批人陸昭準備不疾不徐的反哺回去,家小捏在安定,這些人也不會太過出格。至於需要多少,陸昭還是以彭家的意見為重,畢竟日後在北涼州與鄧鈞分庭抗禮的是彭燁。

不過現下可以在人事上做文章的崗位仍是一千石以下以及非郡府征辟官員,並且不包括軍職。在將楔入金城的部分人事安排妥當後,陸昭則開始著手秦州。部分免稅、免徭役的法令開了口子,這也是能使小民迅速安定下來的政策。關於物運方面,陸家也撤出了大半對行台的支持,只保持與各家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