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佛言

佛教自漢朝傳入中原, 至本朝崇佛,境況才稍有起色。兩晉時期玄學繁榮,清談者甚眾, 而佛學禪宗中的《般若經》中不乏空玄之論。隨後竺法深、支道林等高門玄學大師引用為論,至此也僅僅作為玄學補充的存在。

時至本朝, 禮佛盛行, 禪宗已有不少出色人物各地弘法,更重要的是政治層面也有推動,譬如奉崇德皇後的佛寺, 如今香火之盛,絕非昔日支道林、釋道安等混跡江東時期可比。

顧承業此番所奉, 乃是靈巖禪院供奉《楞伽》、《般若》兩經抄本。其中法理並不十分完備,有許多仍借鑒玄學思想。其實這本是佛教傳入中原繼而本土化的一種手段, 隱晦美言,則為格義, 但論其姿態,還是在求取一種認同感。

陸昭本人為天師道積箓仙官, 但是無論對於道教還是釋家, 都不十分信奉。玄學務虛,到了佛教則更為避世,索性修來世。如果實在要二選其一, 陸昭大概還是會選前者,畢竟修現世的總要比修來世的要多幹一些利於當下的事情。而自幼住在蔣陵所在的覆舟山下,陸昭也格外明白, 這片土地上的人對於宗教看似熱忱, 但其實最為冷漠。無論哪家,若你靈我便信你三分, 你若不靈那可一邊涼快去吧。

陸昭翻了翻這些譯好的經書,個中理論,兒時也不乏涉及,主要原因還是要參與各個清談場合。東晉高僧支道林由《般若經》與老莊學說結合,闡發新義,對“頓悟”,“色”等皆有探討,所作《即色遊玄論》,對禪學有所釋義,多少擺脫了時人清談總是拾人牙慧的局面。所謂東晉清談老三樣,“養生”、“逍遙”、“言盡意”,僅此而已。

大帳內,元澈也對這些經書逐一瀏覽,較於陸昭而言,他對此類義理並無太多興趣,古籍中那些奇聞異事倒覺有趣。至於其他,修身養性尚可,為政所用也是尚可,至於脫胎換股的教化之功,他還真是不敢奢望。為惡為善,在時下單純的佛理中實在難辨,且佛理本身對人性的惡並無約束之力。石季龍奉佛圖澄修法,虔誠無比,供奉更是不乏,還不是殺戮駭人,甚至將嬰兒貫穿長矛引為舞蹈。

將枯燥的經文放置一旁,元澈轉而與陸昭的表兄顧承業寒暄:“你們動作倒是快,一路奔波,想來勞苦。”

顧承業低首微笑而答:“謝殿□□恤,好在出行前遇江郎與彭娘子二人。彭娘子曾去過靈巖禪院,也有所供奉,因此我這個檻外之人去取經書,倒還算順利。”

在一旁的馮讓卻笑言道;“也不算順利。等人取經書的時候,一個小僧偏拉著顧郎君,說他神形可渡,清音可化,要劫了他做和尚去呢。”

顧承業知曉太子此番難對靈巖禪院有所好感,加上本身也奉天師道,因此再評論這些僧人時也不乏隱了譏誚:“夫色之性,色雖色而空。那小沙彌修行有差,終不得緣法。”

馮讓不解佛語中“色”字一說,以為是樣貌,便以為顧承業以容貌自比,遂笑道:“顧郎未免太過自知。”

顧承業則回道:“知不自知,雖知而恒寂也。”

顧承業所言,乃出自慧達法師所著的《肇論疏》,本源仍是支道林的《即色遊玄論》。如今佛家對各類佛源詞語的闡釋,仍無法脫離支道林的著作。

元澈聞言,饒有興趣,卻忽然轉向陸昭道:“陸令何不試言一二?”

陸昭放下經書,卻未開口,只是微笑直視了顧承業片刻。

顧承業先是不解,而後了然,和手向元澈道:“殿下,是臣輸了。”

元澈在一旁看了一場熱鬧,卻沒看明白,但也不想這樣在陸昭面前露怯,於是順著顧承業之言論及正事:“顧郎既來,依孤看也是好事。如今道弘法師在金城南講法,他的弟子秀安在北門講法。顧郎既通佛理,不若和陸中書各自察看一邊。顧郎既認輸,那就前往北門對峙秀安,陸令去南門對峙道弘。”說完便對馮讓道,“中午這裏熱得很,顧小郎君一路風塵,你先領他入帳休息,待稍晚,再去城下也不遲。”

兩人既領命而退,元澈便走到陸昭身前靠近了些,待她回身來,方輕輕將她的腰環起。他貼著她,微微側著頭,壓在她的耳邊,良久才道:“你最後不說話,是什麽意思?”

陸昭見他先前強撐面子的樣子,此時也忍不住笑,遂告訴他:“目擊而道存,見之而不言,可也。”

元澈聞言一笑,放在當時的情景,無異於對顧承業說了一句:老子看一眼便存以道,不會像你那樣啥都叨叨出來。“可是這本出自論語?”元澈不解。

陸昭也耐心解釋:“這卻是孔聖人之例,但同我表兄先前所言一樣,都被慧達法師所著的《肇論疏》用來闡述佛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