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是非

夏風吹得愜意, 樹上的蟬聲鼓噪如雷,明明沒有雨,卻也讓人覺得濕潤的草地徒生了一股雨氣。陸昭已將近兩日沒有合眼, 被吻得實在是倦了,也就任元澈一個人鬧, 自己沉沉睡下。

夢裏有雲, 托著她在天穹星河中打轉,一瞬間有松弛般的愉悅,後來她落了地。夢中的墮落絲毫不會讓她粉身碎骨, 但另一個清醒的她卻在冷眼旁觀,時不時摩挲著手腕那道疤, 如同江湖裏的任俠,磨著那柄永不老的劍。

她望過去, 劍上的白光便晃了她一眼。

陸昭下意識地從夢中驚醒,不遠處似有人語聲, 周身的疲憊不允許她坐起而看,掙紮了半天, 也不過喚起了眼耳鼻舌。

一道光由簾帳掀開的縫隙灌入, 旋即又因簾帳的落下而寂滅。外面是兩隊人馬的嘈雜聲,隱隱有“車騎將軍”,“淳化”等字眼飄過。她身在帳內, 躺在一張竹榻上,周圍是用以驅蚊蟲的香草味道。

躺在榻上靜靜地想了一會兒,陸昭還是覺得不能犯懶, 要親自出去一趟才好。她慢慢坐起身, 腰背有些酸楚,大抵是長時間騎馬的緣故。但是頸至鎖骨處是一片火辣辣的癢, 她沒忍住,撓了一下,皮膚竟像是發了瘋一樣刺痛起來,似是在對這種破壞情.愛證據的行為進行抗議。無奈,她重新抓起了榻上的那件氅衣,嚴嚴實實披在了身上。

“怎麽不睡了?”正與陸歸交談的元澈見陸昭走出來,便問道。

這唬了陸歸一跳,繼而猜想方才她是從太子的營帳裏走出來的,繼而又猜想太子應該是看著她入睡的,接踵而至的繼而在陸歸的腦子裏炸開了鍋。

陸歸剛想找個機會和陸昭單獨聊聊,元澈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旋即攬過陸歸的肩笑著:“車騎將軍先隨孤來,孤有重要的事情要交待給將軍。”

是夜,陸歸自上林舊苑北上,路徑淳化縣,打探太子的消息,卻被告知太子只是經過淳化,並未入城。思前想後,便領了陸放一同追了過來。一路上不乏攜帶大量軍需糧草及部分郡國兵,拱衛是一層意思,將大量糧草輸送到略陽以作表態是另一層意思。

見陸歸與元澈兩人離開,陸昭索性找到陸放單談。陸歸的性子,陸昭並不擔心,他們兄妹一樣的天生反骨,如果有合適的機會必然割據可以說是一種本能。對於忠義的淡薄,對於利益的活絡,也是天性所趨,生而有之,再加上後天的父母教育,歷事改造,兄妹一武一文,放在亂世就是絕對的權力戰車。

而陸放多受陸明教誨,其家族地位上是需要尊崇吳國皇室,職能上也只是輔弼。所以面對如今各方叫囂的混亂局面,在作為上會更趨向於保守與穩定。但其所居的淳化縣,從地緣上卻注定不可能是一個保守與穩定能夠掌控的地方。

涇水自西至東,穿過淳化縣南,其西北四十裏有姜源水,更有大峪河、南河、水簾河、洪龍河等諸多灌溉水系,全部流入於涇水。涇水水量大,可走大型糧船,西北有高渠渡口,乃東西物流之要沖。而淳化縣東西兩側皆有屏山,穩穩蝸居在一個安穩角落,可想而知當時涼王打淳化受了一肚子氣,在淳化縣令不降之後,屠了縣令滿門。

這樣一個囊括農桑、物流與地利的一個地方,注定會受到來自京畿的過分關注。因此在崔諒發兵之前,她就牽了陳霆的線,讓兩人彼此有個交涉。對於陸放的能力,陸昭並不擔心,但是在日後涉及的諸多決策上,她畢竟不能時時與他面對面的交流,不得不先提前給他交個底。

陸昭與陸放聊的,首先是來自長安城內的消息。自她與太子離開長安後,不過半日,崔諒便已將長安內外囊括掌握。舞陽侯等人仍作為冀州方面安插在京畿的內線試探著各方舉措,秦軼本人在崔諒處暫時未得到重用,這也意味著長安外城的徹底失守。

陸昭聽罷只是淡淡點了點頭,並不過分關注。禁軍城防是崔諒立足的底線,舞陽侯也沒有足夠的利益可以與崔諒談判。

此外,城內各家在這一日之內多有逃竄,留在城中的一些舊族卻難免受到了亂軍的□□。賀氏滿門斬於東市,頭顱懸掛在城門前,半城歡喜半城憂。其妻女的下場猶為淒慘,賀存之妻衛氏慘遭蔡永等人的毒手,衣不附體,自撞顱於桓門前。賀存的三個女兒,除了遠嫁冀州秦氏的長女之外,另兩人也被亂軍擄去,再也不知去向。衛遐雖從城內逃脫,但為保護女兒,也死於與蔡永部的交戰中,身穿數矛,可謂慘烈。

陸昭微微嘆息,而後道:“需得奉衛氏等人的屍骨出來,護送至安定,衛冉日後的去留先不必議,服斬居喪,先看他的意思吧。”

弄到衛氏的屍骨並不難,如今長安方面的消息幾乎全靠陳霆所獲,如果給予足夠的利益,陳霆不會不賣他們陸家的面子。畢竟仍是前丞相陳凝的旁支,單論家世,可以說比祖上涉及了史書獄案的崔家還要好上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