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離開

晚宴盛大。除了元澈麾下一眾驍將之外, 還有魏鈺庭等人,外加已領車騎將軍一職的陸歸及其麾下將領,在這小小別業中, 已略顯擁擠。數百張幾案擠擠挨挨,從廳堂最上首處, 綿延至南院門內。

大家三兩人圍坐, 親疏有別,成分亦有別。如今陸氏憑借陸歸的車騎將軍之位以及督安定諸軍的實力,坐在離太子最近的地方。其次是此次戰役中表現尤為突出的鄧鈞, 如今他除了翊軍校尉之職,還受封蕩寇將軍號, 領兵萬人,著實不負當年元澈提拔之所望。緊接著則是天水、隴西二郡世家所派來有任官的子侄。最後才是魏鈺庭等人。

至此, 寒門雨世家首次交鋒的結果,便已完完全全呈現在宴席上。

而陸昭, 此次並未在受請之列。因其獻策之事已在眾人之間流傳甚廣,乃至於隴西、天水二郡世族皆念其照拂, 人望不可謂不高。最終, 元澈不僅沒有邀請其入席,還禁絕了其余人等會面陸昭的機會。

鹿肉味道腥膻,不易烤炙。元澈命人取古法, 以黃酒三分入水燒之,而後用黃泥制胚,於坑爐中燒。最後敲開泥胚, 清洗鹿肉, 佐以調料,根據其部位, 或斬大塊,或作精膾。又設箭靶在庭院東西兩側,命小樂班正立於西階東,奏歌《鹿鳴》。眾人引弓比試箭術,兩邊此起彼伏報著箭中幾何,射中何處,贏者受賞,輸者罰飲。

眾人不乏借此獻技者,陸歸作為少數幾個南人,亦在被推舉之列。幾番比試下來,陸歸拔得頭籌,在場皆稱其妙。然而陸歸卻笑答:“將有常徑,的有常所,百發百中倒也稱不上

精妙。大丈夫馳平原,赴深谷,鬥狡獸,截猛禽,弓不虛彎,所射必中,所中必洞,方可稱之為妙。”

眾人聽罷,亦稱其壯士快語。

陸歸重新回到席上,今日所行所言,他早已有所準備,以此來配合陸昭計策的後續。世人依附世家,世家本身的實力是一方面,但身為世家砥柱所展現的個人實力與魅力也尤為重要。陸歸身長近八尺,美姿儀,頗有遊雲驚龍之態,於容貌上而言,在提高日後聲望上有著不小的優勢。

且如今陸歸辭去封侯之位,又因王謐怒斬涼王使者成遂一事,憤而棄逆,不負良友拼卻性命。此事經過陳留王氏在關隴網絡的運作,被極力渲染,已經成為風靡長安的一樁美談。當然,王謐的身價也由此水漲船高,且更勝於陸歸。於是,陸昭便以此為基礎,建議陸歸為自己極力打造一個重情重義、豪言壯語的美丈夫的形象。這樣的形象一旦牢固於世人心中,在具有同等水平的世家中,陸氏便會以陸歸為招牌,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資源與人脈也會隨之而來。

“殿下。”在座中的寒門士子顯然不甘讓世族子弟拔得頭籌,“久聞殿下弓馬嫻熟,可左右開弓,楊葉命中,猿墮長空。懇請殿下展露一二,也可讓我等一睹風采,如此日後見小兒輩,也有談資。”

在最後的時刻,請宴席的主人,當今的太子,隴地仍舊說一不二的掌權者來展現技藝,可見也是有所準備。即便是獻技者並無陸歸先前精絕的箭術,屆時也不乏描補虛捧之輩。幾個寒門子弟還是欲以此法,借自己主君的威嚴,對陸氏等世族稍作打壓。

先前眾人敬酒,元澈多飲了幾杯,此時已有微醉之態,然而聞此言,起身對馮讓道:“取孤的弓來。”

柘材為弓,彈而放快,因此軍中多用此法制弓。元澈素日所用乃雙石弓,其實即便是三石力的張弓,他也能夠信手拉滿。馮讓將弓取來後,正要重新正靶。然而元澈卻擺手道:“孤如今正適酒意,取靶反倒不盡興。今日崇信縣令送鷓鴣數只,你且去拿來。”之後又命人在各處重新添了火把,此時整個庭院已如白晝一般。

片刻後,侍者已將鷓鴣取來,置於鐵籠中。鷓鴣一見火光,頓時警醒,在籠中亂撲。待馮讓取了箭壺上前,元澈方頷首道:“放。”

鐵籠打開,數十只鷓鴣振翅而出。只見元澈一手持弓,一手撚箭,上弦如明月半輪,激箭似流星飛遠,霜鋒雷電之際,已有數十支箭出如疾雨。鷓鴣亂飛,本無行跡可追,然而元澈動作之迅捷,更使人目不暇接。不過眨眼的功夫,庭院的空中便只有零星片羽,而元澈腳下,驚塵不揚,氣勢上遠比陸歸更為雄壯。

小侍們連忙四處尋揀,清點之後呈上,總共十二只,皆命中要害,更有一雙鷓鴣橫貫而穿。而所用箭矢數,仍不及這些鷓鴣的數量。

在場眾人,再度喝彩。

元澈將弓交與馮讓,此時他已面呈紫紅,醉態比先前更盛。馮讓只覺的不過是杯酒之功,然而元澈心中明白,方才他射箭時用了怎樣了力道,又動了怎樣的殺念。而這一切起因,不過是今日下午轉角處的相遇。那樣的相遇,帶著一絲血腥,又有一絲決絕。鋒淩相向的一刹那,對於執刃者深如淵海的心機,對於她清冷狠戾的出刃手法,乃至於功虧一簣時從容不迫地後撤,都讓元澈感到恐懼,以及一絲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