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托付

皇太子出行,乘朱輪青蓋安車,但魏國以騎馬為風尚,因此元澈自蹬了馬鐙上馬,陸昭乘車緊隨其後。兩人自宮城南門而出,一路匆匆而行,至顧家所在朱雀桁的宅邸。朱雀桁位於秦淮河岸,秦淮河有諸多桁口,此為秦淮河最繁華之所在。

此時顧府門口已有一眾人恭候,為首的是顧孟州的曾孫顧承業。他年紀並不大,較之陸昭也不過年長一歲。他面容幹凈,稚氣尚存,和許多世家子弟一樣,是個富貴潤成,詩書熏就的溫雅之人。

雖然上書時是請見陸昭一人,但他見到太子隨行,也沒有任何驚訝,而是將兩人領進府中。太子也並非空手而來,他讓周恢從吳宮庫中取了好些名貴藥材,作為探望的禮物,裝在隨行車架上。當周恢命人一一奉上,並按禮單宣讀清點時。陸昭狠狠看了元澈一眼,對這種慷他人之慨的行徑極為不齒。

顧孟州昨夜病情反復,咳嗽不停,因而入睡較晚,現在還是處於昏睡中。顧承業請太子與陸昭稍坐,並奉上茶水餐食,自己先行前往曾祖父的住所。

陸昭坐在了離元澈較遠的地方,此時窗戶開敞,可以望到庭院前的一棵枯樹。幼時,母親對她和陸衍管教甚嚴,宮內沒有什麽玩耍的機會,因此她常與陸衍借著來顧家宴會,就在這方院中遊戲,或玩竹馬,或蕩秋千。後來大家都長大了,世家子弟們各自有了擔當,或入朝,或治書,或打理莊園家業,但到底也是一起長大的情誼,曾經的沈彥之也是其中之一。

但如今沈家的做法,也太不顧陸家的死活。南歸之計,雖是要給太子以南人若不能立於朝堂,便要放棄陸氏嫡支的壓迫感,但大家是提前商量過的。即便是陸家做好了本支犧牲的最壞打算,但最終目的還是為南人換取更大的利益,而不是徹底和北方撕破臉。

但奪玉璽這件事,沈家在自己的幫助下,拿到南方世族的話語權之後,完全不跟陸家打招呼,就私下去搶了。這件事若成功了,不僅會讓南方各家欲治陸家於死地,更會徹底得罪北方。如今淮南淪陷,建鄴已失,江東無險可守。即便是太子死了,北方的世家也不會容忍玉璽掌握在南人手中,到時候鐵蹄踐踏吳鄉,江南血流成河。

於大義上講,這樣的名器沈家不配執舉,江東的未來沈家不配掌舵。於世家角度上講,這種過河拆橋,完全枉顧別人利益的人,太不懂規矩,陸家不可能帶著這樣的人玩。

至於最終要如何處理沈家,陸昭覺得置於死地沒必要,也不可能。元澈如果打算以玉璽之事將沈家遷罪其中,那也是班師長安之後的事情。即便沈家逃過此劫,也永遠不可能再入中樞,參與到魏國朝政中了。

陸昭理了理思緒後,回頭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元澈。此君看上去倒無任何不請自來的壓力,此時正在專心研究著桌案上的各種吃食。南方點心小巧精致,甜鹹皆有,配茶,配羹都好。元澈捏了一枚澄黃的酥皮點心,一口塞在嘴裏,嚼了嚼,眉頭微皺,顯然是對這種南方口味不太適應。

“這是什麽做的?該不會是放壞了?”元澈望著那盤已經被自己取走一枚的點心,一臉嫌棄。

陸昭見旁邊的周恢馬上就要發作,只怕鬧起來對顧家不利,因此連忙將其攔下,親自嘗了一小口。

“是蟹粉酥。”陸昭解釋道,“是蟹黃、蟹肉做的陷。”然而當她看到元澈依舊不解的表情是,亦是頗為無奈,用平調子的語氣下了更通俗易懂的定論,“東西沒壞。”然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陸昭的敷衍反倒讓元澈興致大漲,如同得了試菜侍女一般。一會兒問這個餅的餡料是什麽做的,那碟糖酥用的核桃油還是芝麻油,茶湯濃淡,湯羹鮮鹹。片刻功夫,陸昭已經幫他試了不下十樣。

“殿下,臣女飽了,真的吃不動了。”陸昭似察覺到元澈的不懷好意,連忙告饒,之後又遠遠地坐了回去。

元澈一笑作罷,他原也不是要故意捉弄她。他問過周恢,把陸昭請過來的時候她在幹什麽,周恢說是只剛請了晨安,還未用飯。元澈便想著這次來顧府,只怕不會太早回去,見她遠遠坐著,也不肯過來吃東西,才想出剛剛那個法子。

怎知她吃東西的樣子實在是可憐可愛,纖纖手掌輕輕托著點心,每次只咬小小的一口,又怕浪費糧食,只好乖乖地耐心吃完。她喝茶的樣子也端莊嫻雅,一舉一放,茶杯碰到桌面幾乎沒有任何聲音。他總想再看一遍,一遍就好,因此不知不覺給了她好幾樣吃食。

這時,顧承業已經回來,說曾祖父已經醒了,可以見人了。元澈與陸昭這才紛紛起身,隨顧承業前往內室。

來到內室門口,顧承業正要開門,眼睛卻不自覺地瞄向了元澈的衣角。元澈感覺到不自在,亦朝那個方向看去,只見衣角上掛著一個很小很小的酥皮。元澈又望向陸昭,鴉青色的衣裙上幹幹凈凈。明明剛才她吃的比自己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