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絕路

夜晚時分,馮讓入內匯報,今日無論是台城還是軍營,皆無周鳴鋒部送來的軍務。周鳴鋒本部今日大營未開,但從兗州已有幾部自稱援兵,相繼渡河。

周鳴鋒這邊準備動手了,而蔣弘濟的部眾群龍無首,有在營中觀望者,亦有已投靠周鳴鋒部眾者。一時間建鄴周邊魚龍混雜,還有士兵燒殺劫掠莊戶。元澈率眾將縮保建鄴城北線,石頭城亦派兵駐守,玄武湖沿岸重新修築了防禦工事。只是如此一來,東南空虛,南人若想此時趁虛而入,勝算很大。

而長安對此雖有所耳聞,但奈何魏國西北涼王雄踞,壓力亦是頗大。因此魏帝只命青徐冀等州再增兵南下。而南下之路必要經過豫州,此時蔣氏早已控制南下水路,各州刺史或有心無力,或有力無心。一時間,建鄴風雨飄搖。

次日天未亮,元澈已經用完了早飯,此時在外支應的郭方海入內回話說,顧孟州忽然病重,只怕沒有幾天的時日了。

元澈擡擡眉:“孤記得數日前他在台城的時候還好好的。”

郭方海回話道:“聽顧家的人說是夜裏著了風寒,開始只是略有輕咳,後來變成了喘症,又伴咳痰,這麽大年紀的人沾了這樣的症候,只怕是危了。”

元澈覺得有理,道:“那便先請個太醫過去,他身居高位那麽些年,又常在建鄴住著,吳宮內想必有不少為他診過脈的醫效。你找個熟悉他脈案的人去。早上孤還有事,辦完事孤再從台城過去看看。”

郭方海此時反倒猶豫,道:“殿下,聽說人是真快不行了。顧家人來回話,想請殿下開恩,放了會稽郡主去見上一面。聽說顧家本家的人,和周家、朱家等族長,都已經籌備好,如今已在路上,準備入都呢。”

“什麽?”元澈勃然大怒,這意思擺明了是若不允,這些人就要以武力施壓了。雖然沒有沈家這個武宗豪首,但光這些南人的力量也不容小覷。更何況蔣弘濟的軍隊元澈還沒有完全處理幹凈,周鳴鋒的軍隊更是不聽使喚,自從周鳴鋒被關在宮城中,大營內日日練兵。若宮城內有動作,這些人自當揭竿而起,為周鳴鋒解圍。

元澈忍了忍,道:“先不必回他們,等孤從台城回來再說。”

此時,周恢便已備好去台城的車馬。元澈才走至泠雪軒外,忽見有一人騎馬馳來。宮內非急報是不允許策馬入宮,果然那人身後插著的是赤色羽旗,背上縛著牛皮革成的信桶,信桶上插三支雉翎。

“殿下,長安來的急報。”周恢將一封封信件整理好後,呈交給了元澈,之後安排人去照料那名送信的士兵解馬歇息。

元澈直接從繁冗堆疊的公文中抽出一封插三支彩羽、綴禁中符牌、上題禦印的詔諭文書。他展開讀了一半,便已面色煞白,雙手止不住地顫抖。當他再度擡眼時,不知是否是這幾日太過疲倦的緣故,滿目紅絲:“你,去重華殿把她帶過來。”

這一次周恢已經不用猜想,應了一聲是,便帶人前往重華殿。

陸昭來到泠雪軒時,仍穿著早上去父母處請晨安的衣裳。如今她已服喪期滿,卻仍通身素色,一身淡淺雪青色的深衣,碧水色繡蘭草的羅帶披帛,玉華珠簪,輕綰煙鬟。只有唇間施有淡淡的胭脂色,長長的眼睫略點晨妝,襯著她目光泫然,倒如暮雲晚霞獨照盈盈秋水一般。

元澈從未見過她有如此溫婉的一面,大概只有在父母面前,她才是有著十六歲的好年華,柔美溫順的女兒家吧。

元澈望著她,一時間有些怔然。倒是陸昭,雙手托著那天他留給她的大氅,穩穩當當地交給了周恢,再由周恢重新奉給元澈。

大氅已經重新熨帖過了,又重新熏了香,似有白檀的氣味,但細細品來,卻又不全如此。

元澈並不接,只面無表情道:“看來你早就備好了,等著歸還這一日。”

陸昭倒是面色如常:“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這場戲也該收尾了。”

只見窗外漸漸下起雨來,勢頭漸大,砸在屋頂的瓦礫上,倒如冰雹一般。他面朝滿城風雨,她亦在如晦風雨中遺世獨立,他們曾在各自的小舟上飄搖,而船身早已被鐵索連環。

元澈道了聲好:“玉璽的事情,是你布置的吧。”他原本覺得自己盛怒已極,但是一開口,卻怎麽也做不出義憤填膺的姿態來。

陸昭亦不否認,輕輕答道:“是。”

“沈氏貪婪,又有野心,你故意將玉璽所在透露給他,若他真的去搶了,那就是不在意陸氏的死活,又徒沾了偷竊玉璽的嫌疑。倒是好算計。”元澈又道:“顧老的病,你可曾參與謀劃麽?”

陸昭這次點了點頭,發簪上珠光溢彩,仿佛瑩瑩星子綴於夜色,惹得元澈挪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