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詭計

元澈軍隊駐紮在新亭,與建鄴城隔秦淮河水而望。新亭乃建鄴西南要沖,元澈命魏軍主力由北面的白石壘主攻,自己則率兩萬奇兵由白鷺洲繞過石頭城天險,南下直驅,新亭守軍寥寥無幾,奪取不費吹灰之力。

身為柱國將軍、持節、假黃鉞的三軍統帥,元澈本不必帶著兩萬軍隊深入建鄴城南。然而魏國北方門閥畸大,作為扶持君王上位的兩大世家,蔣弘濟乃是豫州刺史督軍事,周鳴鋒為兗州刺史督軍事。所謂刺史督軍事,其實就是刺史持節杖都督本州軍事,能夠節制本州軍隊,且持節可以斬殺兩千石以下官員,不必上奏。有了持節加督軍事,刺史便可真正稱得上是一州方伯。若只是刺史而無持節,便是單車,掌政不掌軍,執政效率也會大打折扣。

如今蔣弘濟和周鳴鋒兩大方鎮,牢牢地掌控著伐吳近八成兵力。唯一寒門出身、且與自己有過深交的蘇瀛,所掌的荊州也不過兩郡七縣之地,兵力分散且不足。偏偏這樣,父皇還給自己掛名了一個伐吳之戰的總指揮。如此傾斜的軍權分割外加孫子一般的主從關系,讓一路南下的元澈倍感壓抑。

元澈於樓台上望著朱雀橋的戰事,面色愈發的陰郁。

原想吳國不曾在城南朱雀門鋪設過多守備,由吳王長子陸歸堅守的石頭城才是重兵所在,自己可速攻朱雀門,直取建鄴。卻不料朱雀門雖然守軍不多,但盡是精銳,幾輪強攻,仍是不下,對方顯然有所準備。如今己方雖人數占優,但士兵疲憊,士氣漸漸低迷。再拖下去,石頭城陸歸的援軍怕是要到了,屆時出城反攻,自己必敗無疑。

真是寸。元澈收起千裏鏡,心中不乏憤懣,大手一揮,下令收兵。

寸的不止這一件事。

元澈回到營帳,繼續研究起案上兩張布防圖來。這兩張畫的都是石頭城的布防圖,雖然細節上標畫得截然不同,但是字跡卻十分相像。

石頭城位於建鄴之西北,隔江水與魏軍相對而望,乃建鄴西北防禦第一堅。

元澈渡江前,先從負責情報的繡衣屬得到了一份石頭城布防圖。而決戰前夕,又有城內細作獻圖,獻上的則是有燒毀痕跡的一份。兩份布防圖截然不同,而且若用繡衣屬所獻的圖,那麽元澈主力則必然陷入另一份布防圖所設的圈套之中。若用後者,則必為前者所陷。

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才獲得的布防圖,如今卻無法使用。最終,元澈不得不選擇最保守的辦法,避其鋒芒,南下新亭,另辟戰機。

而現在,雖然他奪取了新亭,但對方在朱雀橋的防守也並不薄弱。秦淮河口的要道上皆樹柵壘石,查浦、藥園、廷尉三壘修治完備,以精兵把守。可見幕後的操縱者也是考慮到了這一環,以逸待勞,等著在這給他收屍呢。

如今,他帶著兩萬軍隊孤軍深入建鄴之南,江水物流皆由陸歸石頭城控扼,與北面幾乎喪失聯系,頭不著腚,局面不可謂不兇險。

元澈於案前靜坐沉思,畫出這張布防圖的人可謂用計深嚴。按照當時兩軍的相互滲透的程度,吳國已無軍事秘密。可是當事者竟還能拋出這樣的手筆,讓主帥即便已經得知布防情況,卻也不敢下手軟肋。不得不說此等計謀深而不險,既點到了要害,更有陰詭之美,引敵人遐思踟躕。且後續布置更是縝密萬分,直到最後關頭,殺意俱現。

此時副將馮讓通報入內,見元澈還在對著已經看了幾日的兩張圖沉思,小心翼翼道:“殿下,軍隊已悉數歸營,此次傷亡一千三百余人,余下已安頓休整。”說完頓了頓,見元澈並無慍意,方繼續道,“已到晌午了,殿下是否要傳膳?”

“那便傳。”元澈的回答簡短幹凈。

馮讓布置好用膳事宜後,元澈忽然問了一句:“繡衣屬的人獻圖前後,可曾有任何言語?”

“不曾。”馮讓搖搖頭,“他們一向嘴上緊,半句也不肯多說。殿下可是想到了些什麽?”

元澈嘴角微微一揚,“繡衣屬都是父皇的人,情報是一頂一的準。既不肯說明來處,便是怕說了,孤不會用罷了。那圖八成是五弟那裏來的,保太後怕孤擋了他立功,去父皇那走人情。”

說完,元澈復仔細端詳那副城內細作所獻的圖紙。

兩幅圖紙皆用裴秀六體法所繪,其分率、準望、道裏、高下俱佳。不同於繡衣屬所獻,這副圖紙於巖體傾斜角度,乃至於河道曲直,描繪得更為合理生動。能接觸到這種精密程度輿圖的人,只可能是陸家嫡系,而能畫出這種輿圖的人,則必在秘府任職數年,或是對六體制圖極為精通。

再看字體標注,兩者皆為館閣體。這種字體方正勻直,如同桎梏一般束縛書者的才情。之所以被廣泛運用在官方文書上,主要仰賴於書寫這種字體時,不易暴露書者本身筆法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