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2/2頁)

但……余明函因為與朝廷主流政治立場不同,被貶謫了接近四十年,且他被貶謫的轄區又不包括木滄縣。如此一來,縣城哪家書肆會想不開繼續賣余明函的書?

就連何似飛找到的這本詩集,都是在書架角落裏,不知落灰多少年了。

何似飛很明顯能看出,余明函這本詩集是他早期春風得意時所著的,其字裏行間的瀟灑、闊意、睥睨萬物,讓人一看就能在心底勾勒出一個仕途一帆風順、被眾人所崇拜著的青年形象。

何似飛其實在上輩子讀到過與手上這本詩集類似的恣意情懷,只是那時的他不能理解這些詩人的瀟灑與快意——應該說他其實能理解,內心卻深深的嫉妒著這種狀態的詩人,甚至還會厭棄雙腿殘廢、連翻身都需要人照顧的自己。

何似飛一直清楚自己心理上的不健全——他原本沒有自己面上表現的這麽無害。上輩子十九年的輪椅生活,外加在末世朝不保夕的緊迫感,一直都是壓在他心上的巨石。在夜深人靜時,他常常會因為內心滋生的陰暗而整宿整宿的睡不著。

但一到天亮,何似飛又是那個熱愛生命,每天都積極謀劃著下一步生活的偽裝出來的自己。

一切都是因為他的母親,那個無比堅強又無比柔弱的女人。她一直把自己當成精神寄托,當成她在末世支撐下去的基礎,所以何似飛不能倒下。

即便最後何似飛因為無藥可醫而亡,他也給母親留了活下去的火種——堅持下去,萬一末世就結束了呢。

如果說上輩子,母親是何似飛壓抑內心陰暗的動力,那麽這輩子……何似飛不想再壓抑了。

此前四年,何似飛想要歸隱山林,滌凈那些臟汙的陰暗面;現在,他卻只想把自己上輩子十多年所一直壓抑著、隱藏著的谷欠望釋放出來,這輩子的他身體健康、家庭背景根正苗順,他完全可以通過努力去釋放自己的谷欠望的野心,去站在更高的位子上,睥睨世間。

重生四年多來,何似飛從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迫切的希望自己能成長起來,去體驗這些詩文中‘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的豪邁。

或許多年後,何似飛可以看透繁華,得出類似於‘別人笑我忒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的返璞歸真心境。

但現如今,對於上輩子攏總活了十九年,還有才這輩子活了四年的他來說,何似飛滿心充斥的,唯有‘野心’二字。

余明函,連中三元,名滿綏州的余明函,他一定要拼盡全部努力去拜師。

不知何時,何似飛被這本詩集所共情的心緒才得以緩和,雙眸逐漸恢復起初的平和與寧靜,老道的不像一個十二歲的少年。

“小公子?”

“何小公子?!”

何似飛回過神來,斜前方站著的是此書肆的小二,他連叫了何似飛好幾聲——因為前幾日何似飛去縣衙門口敲登聞鼓,不少百姓都對這位‘何小公子’有點耳熟。再加上何似飛最近一直在這家書肆裏,小二現在便能認出何似飛來了。

小二見何似飛擡眸,趕緊笑著說:“小公子,咱們在裏間專門辟了一間屋子,裏面有一條長書案,平日裏其他公子都在裏面抄書,方才小的瞧見裏面空了一位,您不如進去看書?”

何似飛順著小二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他正面的書架空隙後,便是一間沒有門的小屋,從他的角度,能看到裏面約莫有四五位正在抄書的人。這些人小的看起來十五、六歲,大的都滿頭銀絲。興許是察覺到何似飛的目光,那位滿頭銀絲的老書生擡頭,與何似飛目光相對。

何似飛不偏不倚的看了他兩眼,淡然的移開目光,對旁邊的小二說:“多謝,但我站習慣了,就在這裏看。”

“好嘞,那何小公子有什麽要求再找小的。”小二得了何似飛一聲道謝,笑得見牙不見眼,腳下生風的走了。

何似飛能察覺到那抄書的老頭子還在看他,微微蹙眉,捏了捏手中的詩集,打算把這本詩集買下來。

他這麽計劃,卻沒有著急走,而是從旁邊拿了《大學》一書,從頭翻看一遍,慢慢鞏固這本書在自己腦海中的記憶。他可還是記得,先生收弟子一般要考教背書的,畢竟基本功不能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