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高成安深知自家在牧高鎮上雖然算是‘大戶’,但這也只是跟鎮外的村裏人相比。一旦離開鎮子,來到縣城,他其實什麽都不是。

他們高家的根就在鎮子上,高家這幾代來最有出息的他爹,也不過是在鎮上多開了一家飯莊而已。

而陳家就不一樣了,陳家人口眾多,且不說陳雲尚這位在縣城當夫子的族叔,單單說陳雲尚的爹,那在他們鎮上也是非常有名望的存在。

——裏長。

一裏之長,管轄大約兩百戶人家的戶口登記和納稅。

這個‘一裏’用的是很早之前的長度,折合到現在,約莫有五裏那麽長。也就是說,陳雲尚他爹掌管著至少三個村子。

俗話說‘民不與官鬥’,陳雲尚他爹在牧高鎮好歹也算個‘官’了,不是他們高家能得罪得起的。高成安縱使這會兒滿心向學,也不敢直白的拒絕了陳雲尚的邀請。

高成安心事重重,擦身子就擦得慢了些,等他出來,陳雲尚這邊已經收拾妥當,正用熱湯冒出來的水汽蒸眼睛。

見他出來,陳雲尚招呼道:“陳竹,讓高兄也蒸蒸眼睛,一會兒見到夫子,好歹顯得有精氣神一點。”

陳竹立刻照辦。

等兩人蒸了會兒眼睛,將餛飩和湯面條吃完,身上再也看不出一點宿醉、留宿花街的頹唐,相反,他們身上帶著點點墨香,一雙眼睛裏滿是精氣神,站起身時還透出幾分年輕人的朝氣來。

何似飛暗暗稱奇。這些小把戲可真讓他開了眼。

雖說他上輩子也是個不擇手段、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但比起弄虛作假,還是陳雲尚更勝一籌。

陳夫子的家距離他們租的這戶院子不遠,走路不到一刻鐘就到了,高成安與陳雲尚在門口站定,何似飛上前一步,叩響院門上的銅環。

不消一會兒,門內就有管家出來,見到陳雲尚後,眼睛亮了一下:“雲尚少爺,您來了,快跟我來,我這就去稟告給老爺。”

陳雲尚笑容滿面:“山叔,好久不見,聽我爹說您前段時間腰腿不好,這是我娘在鎮上回春堂買的膏藥,您敷幾天,要是效果好,我下回回去再給您帶。”

何似飛見陳雲尚對一個管家都如此客氣,他想到之前在高宅見到的高家管家,暗暗琢磨片刻,明白了其中緣由——跟後世不大一樣,古代很看重宗族血脈,講究的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當然也有‘一人犯罪株連九族’。估計這些管家都是主人家的族親了。

那麽陳雲尚對管家態度這麽熱切,就好理解了。一肯定是希望在這裏念書能被多加照拂,二就是大家都是族親,別看這位族叔只是管家,但說不定比陳雲尚家的家底還要雄厚,態度自然得好些。

管家山叔帶著陳雲尚四人進了宅院,繞過影壁,走在抄手遊廊上,同時給他們介紹:“縣城房價高,可以說是寸土寸金,虧得咱們老爺當年買房買的早,才能買到這麽大的。如今也過了五年可以追溢價的時期,這房子就徹底是咱們老爺的。最外面這一進的院子都是學堂,一共有四間房,分為三個班。”

管家聲音有些小,何似飛不動聲色的往前走了些,希望能聽得更清楚一點。

山叔指著最右邊的房間說:“從那開始,依次為甲班、乙班和丙班。甲班基本上都是秀才,但因為排名不夠靠前,進不去縣學,便來了咱們老爺這裏。乙班則是考過了縣試和府試的,準備近兩年下場考院試的。丙班人數最多,都是一些剛啟蒙六年左右,還沒開始下場考試的學生。不出意外您和這位高少爺應該分在乙班。等再過段時間,覺得乙班進度緩慢了,到時再跟老爺說去甲班都成。”

陳雲尚倏然瞪大了眼睛:“山叔,您的意思是,即使是沒去考院試,也能申請去甲班,跟秀才們一起念書嗎?”

“就是這個意思。”管家山叔笑呵呵的,他隨即說道,“最左邊這間是留給學生們吟詩作賦用的,平時學累了,可以去那兒練字或者背書,都不會打擾到其他同窗。”

說到這裏,四人已經走過了抄手遊廊,能看到第二進的院子。

山叔指著堂屋說:“你們去那兒坐著候一會兒,我去找老爺。”

即使管家很客氣地說可以落座,但何似飛自覺自己這個身份,在陳夫子家裏是沒有坐下的資格,於是他背著儀禮,安靜的站在高成安身後。

其實別說何似飛,就是陳雲尚和高成安,這會兒也是不敢坐的。他們還沒拜師呢,萬一陳夫子真的非常古板,考教他們學業後,對此不滿意,讓他們滾回牧高鎮……那簡直丟死個人了。

陳雲尚和高成安正緊張著,就看到一位穿著藏藍色書生長袍、蓄著山羊須,鬢發黑白參半,身型瘦削到幾乎只剩一把骨頭的老頭走了進來。管家恭敬的跟在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