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安樂公主

乖張決絕,悍不畏死。

安樂賭贏了。

寂靜大殿之中, 她聽到祖母的聲音緩緩響起,“不錯,膽子很大。”

帝王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 她的祖母也不例外。

她聽到祖母在說話,但聽不出祖母情緒是好還是壞, 只覺得隨著祖母聲音的響起, 殿內空氣似乎變得稀薄, 所有女官大氣不敢出, 凝氣屏息侍立在左右。

就連祖母最為心腹之人的上官婉兒,此時都嚴陣以待,書寫詔令的絹帛在她面前的案幾鋪開, 一旁的女官開始研磨,另一個女官雙手將紫毫筆呈上, 她接過毫筆, 筆尖蘸在蘊開一層又一層墨汁的硯台裏。

——她在等待祖母的降旨。

安樂呼吸急促起來。

她從來不是一個會掩飾自己野心的人。

又或者說,多年的流放生活讓她堅信只有攥在手裏的東西才是屬於自己的, 於是她的眼神變得熱切,像是在期待什麽似的,她看向主位高坐的武皇。

“是裹兒莽撞了。”

安樂說著言不由衷的謙虛話,又一次對著武皇拜了一下。

她喜奢靡, 但並不嬌氣,磕頭磕得十分實在, 幾個頭磕下去,額頭便破了皮,淺淺的紅色暈在額周, 她的目光卻並未被疼痛影響, 依舊堅定而認真。

“無論祖母是殺還是罰, 裹兒絕無怨言。”

安樂道,“只是天下未定,裹兒祈求祖母給裹兒一個機會,一個讓祖母的武周江山更加強大的機會。”

“武周江山更加強大?”

武皇懶懶擡眉,“好大的口氣。”

“既然你有如此口氣,我便隨了你的心願。”

“吐蕃虎視眈眈,對我武周疆域多有滋擾,你既有淩雲之志,不妨往邊疆走一遭,看你有沒有這個能力駕馭得了九州天下。”

上官婉兒筆尖微微一頓。

——沒有封賞,更沒有承認,而是將安樂郡主趕去邊關?武皇這是不滿意安樂郡主的行為?

但轉念一想,似乎又不是。

安樂郡主開出的條件讓武皇無法拒絕,莫說現在站在大殿之中的人是安樂郡主,哪怕是曾經殺了二娘的李隆基站在這兒,開出同樣誘人的條件,武皇依舊會毫不猶豫答應他的請求。

——在武皇心裏,江山萬裏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至於子女也好,親情也罷,不過是擁有權勢之後的錦上添花的東西。

若能有,那是最好不過,若沒有,倒也沒什麽可遺憾的。

作為華夏史上唯一的女皇,她不會因為所謂的親情牽絆,便放棄唾手可得的皇帝尊號與武周江山順利延續下去的誘惑。

這便是武皇,一個沒有任何軟肋的掌權者。

而之所以對安樂沒有任何封賞,原因也再簡單不過,安樂的確開出了一個讓武皇無法拒絕的條件,但同時她也觸碰了武皇的逆鱗,所以武皇不會對她輕拿輕放,反而會讓她吃些苦頭,知曉某些事情她能做,但要付出代價。

——若將此事輕易揭過,會助長她的驕縱之氣。

上官婉兒心下了然,順著武皇的話往下寫。

“祖母讓我去邊疆?”

安樂心頭一動,有些意外。

武皇眼皮微擡,“怎麽,你不敢去?”

“為何不敢?”

安樂斬釘截鐵,“祖母想讓我去,縱然刀山火海我也會去。”

——這是一種變相的承認,若她能交給祖母一份滿意的答卷,那麽她的位置便無可撼動,而她的戰功也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讓她的上位再無阻攔。

安樂攏袖,對著武皇深深拜下,“神都距邊疆千裏之遙,裹兒一去,數年不能回轉。”

“祖母保重身體,待裹兒凱旋之後,再與祖母閑話家常。”

武皇長眉微動,眸中幽深之色慢慢淡去。

——的確是個果決性子。

乖張決絕,悍不畏死。

“去吧。”

武皇道。

“是。”

安樂俯身再拜,“裹兒告退。”

安樂退出大殿。

偌大宮殿再次恢復安靜。

武皇斜靠在引枕上,似乎在閉目養神。

裊裊熏香無聲而燃,張易之兄弟走上前,輕手輕腳給她揉捏著肩膀。

一切安靜且祥和。

安樂聯合其他公主引起的騷亂似乎對這位高高在上的女皇沒有任何影響。

兒子也好,孫子也罷,他們的死去不足以讓她有任何不體面的情緒波動,她只是靜靜歪在引枕上,似乎在思索事情。

但她下首的上官婉兒卻並沒有離去。

不僅沒有離去,她甚至連寫好的詔令都不曾收起來,仿佛武皇的話並沒有說完,而她在等待一般。

終於,不知道過了多久,武皇擡手掐了下眉心,聲音低沉而威嚴,“讓姚崇陪她一道去。”

上官婉兒攥著毫筆的手指微微一緊。

——果然如此。

武皇在給安樂郡主鋪路。

是日,安樂辭別父母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