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九死十三災下(第4/10頁)

他胡思亂想著拐過街角,恰巧經過一個把式場子,演雙簧的、唱鼓曲的、做買賣的……各種聲響吵吵嚷嚷,中間空地圍的人最多,有老有少,也有小孩騎在大人脖子上看的,全都扯著嗓子拼命喝彩。崔老道納悶兒,心說:“哪一路的買賣這麽火?”忙將卦車停在墻根底下,拿鏈子鎖上車軲轆,兩手分開人群往前擠。只見空地當中戳著刀槍架,旁邊立著一條壯漢,身形魁梧、膀大腰圓,挺涼的天兒,上身光著脊梁,露出兩膀子疙瘩肉,下邊穿著兜襠滾褲,牛皮板帶煞腰,腳下抓地虎快靴,手裏拿著面“哄子”,也就是銅鑼,敲敲打打高聲吆喝。崔老道瞧明白了,這是“掛”字行裏打把式賣藝的,混著雜耍的又叫“雜棚子”——得有七八個人,在那壯漢身邊,又是盤腿又是翻跟鬥。接下來是單練、對打,又練起單刀、紮槍、三節棍、鋼鞭,寒光閃閃耀人眼目。還有拉硬弓的,一人能同時拽開五六張硬弓。正練到熱鬧之處,上來一輛獨輪車,車軲轆足有三四尺高,騎車的是個小姑娘,不過十四五歲,穿紅戴綠,腦瓜頂上梳著兩個抓髻,跟戲台上的哪吒差不多。獨輪車圍著人群轉圈,或前行或後退,時而快行如風,時而急停如釘。接著又在車上表演雜技,頂碗、踢碟子、扭秧歌……輕捷如燕,技藝過人。本地人見多了戲法雜技,好的真捧,賴的真貶,這個雜技班子既有真功夫,又肯賣力氣,圍觀的人群彩聲不絕,就連崔老道也看得不住點頭,一時間忘了該吃飯了。正瞧得入神,突然有一件東西,跟箭打的似的,掛著疾風直奔他面門而來。崔道爺哪想得到光天化日乾坤朗朗,這麽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會有人拿“暗器”打他?額頭上結結實實挨了一下,敢情是騎獨輪車的那姑娘一時失手,踢飛了一個小瓷碟子。多虧姑娘腳上沒那麽大勁,崔老道還不至於頭破血流,這一下可也不輕,疼得他“哎喲”一聲慘叫,眼前一陣陣發黑,腦門子上腫起個雞蛋大小的鼓包,心中叫苦不叠:“我今天是活不成了,怎麽一步一個坎兒啊?”那些打把式賣藝的也慌了手腳,呼啦啦圍上來,連作揖帶賠不是,好話說了一車。崔老道一早上沒吃東西,賣著力氣說完了《竇占龍憋寶:九死十三災》,眼瞅著耽誤了老半天,饑腸轆轆的哪有心思在大街上跟人置氣?也暗暗覺得不對勁兒,怎麽會接二連三地倒黴走背字兒呢?怕是末場書掙錢太多了,可別又跟上次一樣,到頭來一個大子兒留不住!

崔老道接連吃了兩次虧,不敢在大街上走了,推著小卦車,避開熙熙攘攘的鬧市,匆匆忙忙鉆了小胡同,拐彎抹角、抹角拐彎,但覺一陣陣飯菜的香氣直往鼻孔裏鉆。他擡頭一望,瞧見個沒牌匾沒字號的小飯館,門口收拾得挺幹凈,靠墻立著水缸,敞開的屋門上掛著個半截藍布簾子,乍看跟尋常的住戶一樣,只是在門框旁掛了個笊籬,莫非這刷鍋的玩意兒也能當幌子?崔老道以前沒走過這條胡同,並不知道此處有個小館子,不過一聞這炒菜的香味兒,又看小飯館開在個不起眼的地方,就斷定掌灶師傅的手藝高明,準有幾個降人的拿手菜。正所謂“酒香不怕巷子深”,主顧循著味道自己就找上門了,吃一回想二回,來的都是回頭客,不掛牌匾照樣生意興隆。有肚子裏的饞蟲勾著,崔道爺哪還邁得開腿?心說不如在此喝杯酒壓壓驚,避一避黴頭再說。

打定了主意,他便將卦車撂在門口,撩門簾往裏走。見屋中僅有幾張桌子,此刻已經過了飯點兒,沒有別的客人,一個三十來歲的婦女正忙前忙後地收拾,看來是個夫妻店——老板在灶上炒菜,老板娘在前頭招呼。墻上掛著六塊小木頭牌兒,黃底黑字分別寫著“焦熘裏脊”“尖椒肥腸”“幹燒黃魚”“醬燜肘子”“八珍豆腐”“蝦油全爆”,看來都是店家的拿手菜。崔老道是奔著花錢來的,要說去大飯莊子,興許還得琢磨琢磨,畢竟太貴的他也吃不起,進了開在胡同裏的小飯館子,那可跟到了姥姥家似的。他將菜牌上的六個拿手菜挨個點了一遍,又讓老板娘給他燙了一壺二鍋頭。不大會兒工夫,酒菜陸續端上桌來。崔老道提鼻子一聞,的確是正宗老味兒,那還等什麽?連吃帶喝比畫上了,挨個菜嘗了一遍,不由得連聲贊嘆,這個沒字號的小館子真是藏著龍臥著虎!肘子燜得又糯又香,輕輕一提當中的骨頭就能脫出來;肥腸收拾得幹幹凈凈,肥而不膩、外焦裏嫩;幹燒黃魚肉細味足,微微帶著點辣口兒,就著鋪在上邊的生蔥絲,越吃越過癮。最絕的是那道蝦油全爆,全切成拇指肚大小的丁塊,炒出來明汁亮芡,晶瑩剔透,另有一小碟蝦油,夾一筷子菜,蘸一蘸蝦油,擱到嘴裏一嚼,簡直回味無窮。津沽八十八家最出名的大飯莊子,家家有這道全爆,崔老道至少吃過其中的一多半,跟人家這個不掛招牌的小飯館一比,那些大飯莊子掌勺的全得再去拜師學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