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九死十三災下(第2/10頁)

咱說了這麽多,崔道爺是全不好興,偏偏占個口腹之欲,說通俗一點兒就是“嘴饞”,虧什麽也不能虧了嘴,他還得美其名曰“拿嘴掙的錢,我還得給嘴花了,要不然對不起咱這張嘴”!只要說置下“杵頭子”了,應時當令的什麽好吃吃什麽。頭號的大螃蟹、二寸厚的鰨目魚、半尺長的對蝦、胳膊粗的海參,尋常老百姓逢年過節也舍不得吃,他是三天兩頭往家招呼。光吃不行,他還得顯擺顯擺。崔道爺住在南小道子胡同的一個大雜院裏,家家戶戶都是一間屋子半間炕,爐灶只能擱在門口。別人家貼餅子熬白菜,頂多抓把粉條子,如果說再切上一個半個的鹹鴨子兒,那就算開葷了。您再看崔老道,大鍋蒸海螃蟹,提前切得了姜蒜末兒放到碗中,倒上獨流鎮的陳醋,還有老天津衛說的“清醬”,也就是醬油,再拿筷子蘸著香油淋幾滴答,不緊不慢地和弄勻了三合油,一邊嘬著筷子頭兒,一邊蹲在灶台前等著。螃蟹熟了,他且不急著往外拾呢!先揭開鍋蓋讓香味兒飄滿了整條胡同,最好再引來幾個“看嘴”的小孩兒,這才不緊不慢往大碗裏撿螃蟹。頂蓋肥的團臍海螃蟹,一個足有一斤多,蒸得了又紅又亮,黃兒都往外擠,一掀開準是滿滿當當的雙層蓋兒。孩子們饞得流著哈喇子、抹著眼淚兒跑回家跟大人學舌去,他才心滿意足地端進屋裏連吃帶喝,吧唧嘴的響動如同山呼海嘯,隔著半條胡同都能聽見!

不只在家吃,大飯莊子小飯館子他也沒少去。所謂“飽吹餓唱”,說書的也是如此,吃飽了吸不上丹田之氣,嘴頭子就不跟勁,加上他吃東西口兒還重,不論葷素,沒蒜張不開嘴,吃完了口沫橫飛這麽一說,熏得頭三排聽書的臉兒都綠了,不罵八輩祖宗已經對得起他了,誰還給他掏錢啊?崔老道吃過這個虧,後來他也學乖了,天天早上起來,先用上等的“衛生牙粉”仔仔細細刷一遍牙,再嚼上幾片頭天沏剩下的茶葉,這都是為了去味兒的。也不敢吃早點,因為豆腐腦裏也有蒜汁兒韭菜花,少了這個味兒還不對。餓著肚子出門撂地,一口氣說到晌午飯前後,拴個扣子收了卦攤兒,推著小車到處走,哪兒熱鬧去哪兒逛,今天這個“樓”、明天那個“成”,進去先問夥計,後廚什麽肉鮮亮、什麽菜水靈?再指名道姓點哪位大師傅炒哪道菜,一會兒汁寬著點兒、一會兒芡薄著點兒,不夠他窮講究的。吃飽喝足了給家裏人端倆現成的回去,半路上捎帶腳再把晚上的酒菜買出來,當天的進項也就沒了,到此心裏才算踏實。

過慣了掙多少吃多少的日子,崔道爺是“上午餓肚子,下午坐轎子”,一天的生意也不敢耽誤。怎知說完了《竇占龍憋寶:九死十三災》,他一連十幾天沒露面,可把追著聽《四神鬥三妖》的書迷急壞了。大家夥兒直犯嘀咕:《竇占龍憋寶》雖然告一段落了,《四神鬥三妖》可還沒完呢!崔道爺拴了個天大的扣子,人怎麽不來了呢?麻子不叫麻子——他坑人啊!是不是跟那些個跑江湖的一樣,說到一半換地方了?或是肚囊空了,又躲到什麽地方“纂蔓子”去了?

咱把話說回來,再鉤人腮幫子的評書,也僅僅是茶余飯後的消遣,聽了解悶兒,不聽也不耽誤正事,不能說沒了他崔老道,別人的日子就過不下去了。只不過天津衛撂地說野書的多了,為什麽單單崔老道的《四神鬥三妖》最抓魂兒?歸根結底還是玩意兒出奇,不聽個下回分解,真如同千百只小手兒在心窩子裏抓撓。雖不耽誤過日子,但是吃也吃不踏實、睡也睡不安穩,甭管南門口如何熱鬧,看不見說書算卦的崔老道,總覺著跟少了點兒什麽似的。

崔道爺不出來不要緊,地道外蔡記書場的老板蔡九爺可又有書說了,撒出去傳單“浮子”,掛上水牌子,接著講《活埋崔老道》,號稱津門實事。倒不是真挖個坑將崔老道埋了,而是專刨崔老道的活,這一次就講他為什麽不出來說書了。

蔡老板算是半拉門裏人,江湖上的朋友多、耳目廣,對各路說書先生的所作所為了如指掌,誰有幾個相好的、誰跟誰有過節兒、誰欠了誰的錢……他全都一清二楚。但是這種事不能拿到書場子裏說,說好了沒人念你的好,萬一說不好,讓人抓住話把兒,輕則挨頓臭揍,重則吃官司蹲局子,往後也沒法在這個行業裏混了。唯獨南門口的崔道爺,既沒有師承傳授,又沒拜過門、叩過瓢兒,更沒擺過知、請過客,根本算不上正經八百的說書先生,不被同行“斂家夥”轟走就不錯了。蔡老板也是看人下菜碟兒,編纂出一段書外書,正話反說、反話正說,添彩兒賣關子,取樂兒打哈哈,真可謂引人入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