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姜小沫開逛上(第4/9頁)

廖春庭“要下尖兒”了,覺得自己沒白費力氣,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接著往下講:“秦瓊酒足飯飽,已是午時,辭別雄信,上馬回轉山東。他胯這匹黃驃馬,先前跟著秦瓊可沒少遭罪,食水不到、草料不足,瘦得跟馬燈似的,這陣子在二賢莊被伺候得膘肥體壯,一口氣跑出七八十裏路。行至日落西山,到得一處鎮甸,名為皂角林。叔寶住進吳家老店,店小二牽馬取褥套,引著秦瓊進了上房屋,安頓已畢,出來告訴店主吳廣,說秦瓊馬上的鞍鐙黃澄澄,好似金子,褥套挺沉,估摸帶了不少值錢的東西,又有兩根熟銅鐧,近日鎮上屢屢失盜,此人莫非是響馬賊寇?店主吳廣疑心,親自來到上房屋,從門縫往裏觀瞧,恰好叔寶收拾鋪蓋,用手一提褥套,掉出幾塊磚,燈光下照得雪亮,都是銀磚!吳廣大驚,連忙退回來,騎上毛驢去天堂縣縣衙門報官。一個時辰不到,帶回來二三十個捕快……”說到此處,天色將晚,廖先生甩了個扣子:“列位明公,這一眾捕快各持單刀、鐵尺、鎖鏈,氣勢洶洶來到吳家老店,這才引出皂角林誤傷人命,秦叔寶大鬧北平擂,後花園傳槍遞鐧,幾番熱鬧回目。欲知後事如何,且留下回分解!”

評書聽的是扣兒,說書的要想多掙錢,書裏的扣兒得引出“大柁子”來,秦叔寶誤傷人命,充軍發配到北平府,與表弟羅成相認,全是比較熱鬧的回目,廖春庭把扣子拴在此處,吊足了書座兒的胃口。許多人余興未盡,喊著:“廖先生,再來一段!”廖春庭站起身,抱拳拱手:“老幾位老幾位,時候不早了,您也該回家吃飯去了,咱明天見吧!”書座兒們方才依依不舍地散去。開書場子的忙著掃地、擺板凳。廖春庭正要收拾桌上的東西,姜小沫搶步上前,把自帶的空碗往桌上一放,沖著寥春庭一抱拳:“先生留步,在下有一事不明,得跟您請教請教。”

按照江湖上的規矩,說書先生編得不圓,叫人抓了話把子,同行或聽書的可以出來端大碗,不論說書先生這一場書掙了多少錢,都得任由對方拿走,額外還得再給一份酬謝。可有一節,來人必須把緣由說清楚,得讓說書先生心服口服,他的錢才能歸你,說不上來則是賠錢挨打任由發落。

廖春庭久走江湖,這套《響馬傳》千錘百煉、精雕細琢,說得滾瓜爛熟,掐段落、按駁口、系扣子,無不嚴絲合縫。見得有人搗亂,他一不慌二不忙,雙手一拱,泰然自若地問道:“有何賜教?”姜小沫還了個禮:“您剛才說了,二賢莊在天堂縣城南八裏,沒錯吧?”廖春庭點頭道:“沒錯。”姜小沫又問:“秦叔寶吃飽喝足,騎著黃驃寶馬,從二賢莊出來快馬加鞭,跑了七八十裏路,傍晚時分來到皂角林,對嗎?”廖春庭哼了一聲:“那又如何?”姜小沫再問:“店主吳廣騎毛驢去天堂縣報官,一個時辰不到引來了捕快,也是您說的?”廖春庭有點兒不耐煩了:“是我說的!你到底想問什麽?”姜小沫撇嘴一笑:“二賢莊在天堂縣城南八裏,到皂角林卻有七八十裏,那麽從皂角林到天堂縣,往少了說,得有七十裏地,往多了說,那該是九十余裏,騎著驢一來一往,為什麽只用一個時辰?先生您教教我吧!”廖春庭登時一愣,支吾道:“這個……”他畢竟久走江湖,吃的又是這碗飯,所謂“裏趴外不趴”,說錯了也能拿話往回找補,稍一打愣,便有了說詞:“那是理所當然啊!您想想,秦瓊是外來的,從山東到山西,人生地不熟,老話說問路不行禮,多走三十裏,這可不新鮮。他走的是官道,又沒問路,所以繞遠了。開客棧的是本地人,可以走小路抄近道。咱說書講究有詳有略,不能連這麽個細枝末節也給您交代到了,犄角旮旯得留給您自己琢磨,越琢磨越有味兒……”姜小沫一點頭:“行,響水不開,開水不響,倒是我雞蛋裏挑骨頭了,這一篇咱翻過去不提了,我還想再跟您討教討教。”

這二位站在台口你有來言我有去語,傻哥哥跟廖春庭那個小徒弟在邊上,看看這個瞅瞅那個,聽得似懂非懂。書場掌櫃的、小夥計覺得苗頭不對,也湊了上來。廖春庭暗覺不妙:“看此人歲數不大,擇毛兒倒挺準,我自己說了這麽多年都沒留意過,萬幸是搪塞過去了。不知他還有什麽幺蛾子,可是說什麽也不能讓他得逞。不在錢多錢少,丟不起這個面子!”他心裏頭直打鼓,臉上卻故作鎮定:“你還要問什麽?”姜小沫嬉皮笑臉地說:“您剛才那段貫口使得不賴,夠見功夫的。只不過我有一點聽不明白,一寸來長的豆芽菜,根根都是四個味兒,一半酸、一半辣、一半鹹、一半甜,按我所想,兩個一半是一個,它怎麽出來的四個一半呢?這個犄角旮旯我實在琢磨不透,還望您給我點撥點撥!”廖春庭略一沉吟,依舊對答如流:“這也沒毛病,八裏二賢莊的廚子厲害啊,那一盤豆芽菜不一般,你吃到嘴裏,那是酸中帶辣,再咂摸咂摸嘴,又有一番甜中帶鹹的回味,真可以說是根根入味兒,它是這麽個四個一半。要不然呢?區區一盤炒豆芽菜,又不是龍肝鳳膽,配得上招待秦二爺嗎?如果說僅僅為了擺在酒席宴上湊數,單二員外豈不是太小氣了?可不瞞你說,那一大桌子菜,最厲害的就是這盤豆芽菜!”一番話說完,廖春庭面露得意之色,對自己隨機應變這兩下子頗為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