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姜小沫惹禍上(第2/6頁)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的鼻子全讓崔老道氣歪了,這倆錢兒花的,還不如上野地裏聽蝲蝲蛄叫呢!怎奈崔道爺橫掃六合的一張嘴,那可真不是蓋的,他肚子裏的包袱又多,葷的、素的、蔫的、壞的五花八門,怎麽掏也掏不空,再加上《四神鬥三妖》的內容太抓魂兒,書中的四大奇人,看似各有各的命數,實則都在一道梁子上拴著,讓人越聽越上癮。大夥的腮幫子全讓他鉤住了,罵歸罵氣歸氣,明天還得趕早來,擠在頭排聽個究竟,要不然今天白給他掏錢了!

其實崔老道也打算盡快開說《竇占龍憋寶:九死十三災》,畢竟這是他“把綱”的活兒,說正書打錢的才多,誰不想多掙幾個,吃點兒解饞的呢?只不過他既沒有書局裏正經八百印出來的“墨刻兒”,又沒有老先生傳授的“道活秘本”,全靠自己纂弄蔓子,纂個大概其再往下蹚。所以開說下一本之前,必須跟排兵布陣似的搗鼓搗鼓書梁子,從頭到尾在心裏過幾遍,想明白了先說什麽後說什麽,怎麽拴扣怎麽要錢,以免說亂了套。最緊要是讓聽書的入扣,沒有小扣吸不住人,沒有碎扣拉不住人,沒有大扣人家轉天不來了……這都得提前琢磨透了,所以他是東拉西扯,拿閑篇兒對付了七八天,一直沒入正活。

無奈別人不知道他怎麽想的。在當時那個年代,九河下梢到處是玩意兒窩子,有的是能說擅唱的江湖藝人。大到茶樓書場,小到路邊支棚帳擺凳子,或者是撂地畫鍋的,指著說書吃飯有名有號的不下幾百位,其中絕對是藏龍臥虎。可有一位算一位,甭管多大的名頭、多高的輩分,愣是沒人比得過崔老道這個海青腿兒。尤其是南門口一帶,豈止他一個說書的?茶棚野攤兒不下十幾家,別人說得好好的,剛要開杵門子,他推著小卦車一來,黏子們當時就起堂,“呼啦嘩啦”全奔他那兒了,他不散買賣,別的說書先生甭想開張。江湖藝人之間本就彼此相輕,面和心不和,瞅著他胡編亂造、摻湯兌水也能掙錢,同行同業的能不眼紅嗎?都是拜過名師訪過高友、下過多少年苦功夫的,誰咽得下這口氣?有心到南門口攪了崔老道的生意,奈何《四神鬥三妖》是他獨一門的玩意兒,誰都沒聽過後文書,想刨底也刨不了,哪怕愣給他刨了,他明天一擰蔓兒,又奔別的底走了,丟人的不還是刨底這位嗎?

不乏氣迷了心的在背後敗壞崔老道,說他的書不叫玩意兒,東拼西湊、胡謅白咧,包袱不是包袱、扣子不是扣子,更不會念個綱鑒、拉個典故,嘴皮子松得跟棉褲襠似的,腦袋瓜子也不靈,不是滾了綱,就是駁了口,就這還敢觍著臉說書?“先生”倆字兒他擔得起嗎?再者說來,練武的講究“內外三合”,內三合“心、氣、膽”,外三合“手、腳、眼”,隔行不隔理兒,說書也是一樣,眼與心合、氣與力合,說出話來“遲疾頓挫、有揚有抑”,那才叫說書。誰那麽不開眼,成天去給他捧場?

還有人說:“豈止說得不行,崔老道的活兒也不行啊!《四神鬥三妖》壓根兒不是他自己編纂的,我沒出徒的時候聽我師父念叨過,老早以前就有這麽個梁子,因為神怪書顯不出能耐來,裏邊還夾帶著好多臭活兒,正經門戶出身的不稀罕說,不知怎麽讓他得了去,又改頭換面添些個雞零狗碎兒拿出來蒙事,咱不樂意找釁他罷了,倘若較起真兒來,他這就叫‘偷活’,捆在祖師爺牌位前活活打死都不為過!”

又有人說:“崔老道不是搖鈴賣卦的火居道嗎?他放著那麽多本門本戶的金買賣不好好幹,非得加一項撂地說書,還凈揀邪乎的講,這不是從我們正經說書的嘴裏奪食兒嗎?按著江湖上的行話說,他這是‘霸地悶杵’啊,怎麽就沒人管管呢?”

另有一部分說書先生忠厚本分與世無爭,畢竟崔老道一不“端鍋”,二不“撬杠”,人家不跟他慪那個閑氣。你是為了吃飯,我也是為了吃飯,你有本事多吃,我沒本事少吃,命裏不該的別枉費心機。實在吃不上飯了,拿你的名號沾沾光、借借蔓兒,隨便拆兌幾個三回五扣的片子活,愣往《四神鬥三妖》上湊,什麽劉橫順他姥姥、竇占龍他二姨、郭得友他舅媽……挨著不挨著的亂往裏摻和,倒也能掙幾個養家糊口的錢。

而在同行同業中最恨崔老道的一位,當然是地道外蔡記書場的老板蔡九爺,那真稱得起“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對頭”。他之前看中了崔老道的能耐,不惜重金把人請到自己的書場說“燈晚兒”。按理說這叫“知遇之恩”,理應肝腦塗地報答人家,怎知崔老道吃人飯不辦人事,上了台一通胡說八道,以“鋪平墊穩”為借口,硬拿《嶽飛傳》往《竇占龍憋寶》裏糅,險些砸了書場的招牌,又使損招滅了蔡九爺祖傳的銅燈。從此之後,蔡記書場的風水破了,生意也是一落千丈,幾乎到了門可羅雀的地步。反觀崔老道在南門口說得風生水起,還搶走了不少書座兒。蔡老板越想越窩火,天天守著一個空園子,人吃馬喂的各項挑費一分錢不能少,黑白兩道也得如數打點,又邀不來好角兒,怎麽辦呢?索性自己下海說書,打出去“津門實事”的水牌子,單說一段《活埋崔老道》。蔡九爺祖傳多少代開書場子,打不會說話就在裏邊泡著,熏也熏得差不多了。雖沒正經登過台,可這一開書,還真是那意思,不急不緩娓娓道來,就跟聊閑天似的。人家高就高在不是指名道姓胡卷亂罵,頂多開玩笑似的捎上幾句,該誇的時候真誇,該捧的時候也真捧,趕到節骨眼兒上再一腳給他踹溝裏去,想爬都爬不出來,又不拿怪力亂神說事兒,全都是有根有據的,讓書座兒聽著信服,掙不掙錢擱一邊,至少解了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