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駕崩

皇帝改元詔下的甚急,故而弘道元年的第一個月,已然是這一年的十一月。

北風呼嘯,彤雲四起,顯見要下大雪了。

崔朝到貞觀殿的時候,就見皇帝靠在窗旁的榻上,擡手撥動窗下掛著的占風鐸。

外頭寒意深重,皇帝在重病中自然不能開窗。

沒有風能吹動占風鐸,皇帝就自己撥著玩。

聽占風鐸叮咚作響之音。

說來,崔朝是見多了此物也聽慣了占風鐸響動的,家中許多窗前都掛著玉片或是銅片的占風鐸。

但這種蜀地竹片做成的占風鐸,碰撞之音格外不同。清脆與沉郁皆有,是很獨特的聲音。

直到占風鐸的聲音停下,崔朝才開口輕聲喚道:“陛下。”

皇帝聞聲轉頭:“子梧來謝恩嗎?”

崔朝幾乎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平定了氣息:“是,臣來謝恩。”

*

皇帝的《改元宏道大赦詔》中有一道恩典是,‘朝上在任職官,凡三年內無罪狀者,皆加一等虛階’。

但在這兒之後,皇帝又單獨升了一位朝臣。

鴻臚寺少卿崔朝,升任太常寺卿,加封紫金光祿大夫。

說來,原來的太常寺卿,還是裴居道,是先太子的嶽父,是皇帝正兒八經的親家。但這次皇帝驟然改換太常寺卿,只管任命,完全沒管裴居道不做太常寺卿去做什麽。

崔朝接旨,往紫微宮貞觀殿謝恩。

皇帝帶了一點感慨之意:“子梧於朕這一朝,終是著紫袍了。”

之前崔朝的官職,一直都在三品以下,皆是緋袍。甚至在鴻臚寺多年,鴻臚寺正卿都換過兩任了,他還是在做少卿。

皇帝提過的升官,他從前都辭謝聖恩了。

但這次沒有。

因這次,皇帝是在病重危篤之時,下詔讓他做太常寺卿。大唐職官制所定的太常寺正卿,有許多職責,其中有一條便是——太常寺卿掌贊天子大喪,攝所司諸事。

陛下……是把自己的喪儀交給他了。

所以這次,崔朝接旨謝恩,並非辭官。

皇帝指了指對面的榻,示意他坐過去。就如同之前很多年兩人在窗前對弈一般。

只是這兩年,皇帝目力愈差,才連棋都不下了。

崔朝才坐下,就聽皇帝道:“子梧,朕不只將喪儀交給你了。”

皇帝頓了頓才往下說去。

崔朝聽得出,他聲音裏流露出幾分寂寥與恐懼——這是所有人面對死亡都會有的天然恐懼,天子在死亡面前,也不過是最尋常的一條性命。

“父皇母後和兄長……”皇帝一一數過去,越數越寂寥:“舅舅、大將軍,他們都在昭陵。”

“只有朕,要孤單單葬在乾陵了。”

兩人為友多年,崔朝聽到這裏,已經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他輕聲回應:“所以,陛下讓臣做太常寺正卿——按朝例,太常寺正卿每月前晦,需察行皇陵太廟。”

皇帝頷首,認真道:“是。子梧做了太常寺卿,記得要如約,每月來看朕。”

崔朝緩了又緩,幾乎忍的胸口血氣翻湧,這才咽下哽咽之音:“好,臣必不負此約。”

皇帝再次擡手撥了撥兄長親手做的占風鐸。

方才言語中的寂寥和恐懼,已經如晨起的薄霧一般散去,只剩下平靜:“此物,需入朕梓棺。”

除此外,皇帝又將自己擬定的喪儀之事,一一說給他選中的太常寺卿。

直說到窗外開始下雪。

能聽到雪花簌簌打在窗上的聲音。

皇帝覺得累了。

崔朝上前扶皇帝回內寢之時,皇帝在殿內的燈燭下,近距離端詳了一下,這才看清:“子梧近來,鬢邊見白發。”

“朕還記得當年你初入京城,給朕做伴讀之時。”

“崔郎之名,遍傳長安。”

皇帝緩了緩呼吸,才繼續道:“後來,你受兄長之事連累,被父皇發落到鴻臚寺,崔氏想逼你低頭歸族,就設計令你出使西域偏遠之地。”

“你接了此任,朕帶你去尋姜卿起平安卦。”

“為避嫌,是在馬球場相見的。”

皇帝輕輕笑了笑。

“那也是朕,第一次見到媚娘。”

對姜沃和媚娘來說,在那之前,她們已經相識了三年有余,在掖庭相伴了三年多。

但對皇帝和崔朝來說,許多事情,是從那裏開始的。

那一日光景還歷歷在目。

他卻將要走到盡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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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下改元詔後,身體愈差,宰相之下的朝臣,已然不能面聖。

許多朝臣都急得像是突然長出了尾巴,且這根尾巴又著了火,恨不得上躥下跳——陛下病篤,可太子還沒定啊。

不少人在幾位能夠面聖的宰相跟前明裏暗裏探聽此事。

直到天後大怒,一道口諭下去‘陛下聖躬不安,再有妄議儲位者必誅之’,才刹住了此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