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公主的惱火

殿內一時靜的針落可聞。

因此那很輕微地叩門聲,就顯得越發清晰,外面是程望山抖如秋葉的聲音:“陛下,可要請尚藥局……”

程公公聲音戛然而止,是因皇帝順手又扔了個裝棋子的匣子下來,又是嘩啦啦一片脆響。

程望山:懂了,這就滾。

殿內再次恢復了一片寂靜。

崔朝從地上越發密集的黑白棋子中,找到一條路走到皇帝身邊時,只見皇帝如往常一般按著額頭,手臂撐在桌上。

桌上已空無一物,人長久不動。

半晌,崔朝聽到皇帝忽然輕聲念叨了兩遍:“朕要想想該怎麽辦……朕要想想該怎麽辦……”

皇帝的手從按住額頭轉為捂住面容。

崔朝忍不住道:“陛下!”

說來,自三年前見姜沃不得不離朝起,崔朝就是最不想替太子說話的人。此番回到長安,皇帝再對他吐露什麽關於東宮的煩惱,崔朝都只是保持一個‘溫和、勸慰但關於東宮一問三不知,從不點評’的狀態。

哪怕皇帝直接問起“你覺得太子在想什麽”,崔朝都是一臉微笑,心道,那可真是‘隔行如隔山’,人真的很難想象非同道人的腦回路。

但此時崔朝見皇帝心緒波動成這樣,都只得先勸道:“陛下先切勿這樣動氣,或許東宮只是思慮不周。”

皇帝擺手:“不必了,子梧。”

頓了頓又道:“你清楚的,都一樣。”

如果真是思慮不周,不懂得上位者要握緊禮法這柄劍,倒將利刃付與他人,是太蠢,能力上不能讓他放心。

若不是思慮不周,而是不願意為姊妹,家人觸犯一點禮法,只願做自己清清白白的太子……在事關出降禮儀,公主最重要的人生大事上,都不願退讓一點點,這也不是他放心的繼承人。

這兩者的差別,就是不及格的方式不一樣罷了。

皇帝甚至無法問清自己:這二選一,究竟希望兒子是哪一種。

禮法……為什麽會有個禮法腦袋呢?

當皇帝怕什麽被人評說。

他與父皇做的違背禮法的事情少嗎?

旁的不說,只他非要立媚娘為後這件事,後世會如何議論,皇帝也不會一點預料不到。

皇帝拉開桌下的小屜,取了一個白瓷瓶出來。

崔朝自然認得,這種不是皇帝常日服用的治療風疾的藥,而是孫神醫配的應急的藥。

孫神醫囑咐過,若是皇帝頭疼的厲害再吃。因這藥丸有些副作用,雖止疼的效果好,但吃了人會難入睡,而皇帝的病還是多休息為宜。

此時皇帝倒覺得這藥很好,正好讓他有點精神。

比起方才惱火掀棋盤,此時他已經漸漸理清了些思路——

“朕要與弘兒談一談。”

“等問過弘兒,朕還得把這件事收拾了。”

是他要考較兒子,才有了這一番‘禮官議公主下降’事,

兒子是自己生的,太子是自己立的,不收拾殘局怎麽辦呢。

*

太子到的時候,殿內已經被收拾的很幹凈,依舊是平整的黑石地,表面光滑如鏡,倒映著殿內點著的九枝燈。

因這兩年哪怕奉召來紫宸宮,太子也多是垂首聽訓,故而對殿中的擺設也不太熟悉。

並沒發現少了一副棋盤。

他只見父皇坐在榻上,手裏拿了一卷先帝的《帝範》在看。

一切如常。

除了,他行過禮後,父皇沒有像以往一樣令他免禮坐到跟前去,只是直接問道:“朕聽聞,太子讓禮部議公主出降事。”

“太子是如何想的?”

夏日炎炎,一路行來原就悶熱。此時面聖對答,雖皇帝語氣平和,但太子卻依舊覺得有些憋悶之感。

緩了緩道:“父皇命兒子修‘公主出降禮儀’,余並未明示。禮法事重,兒子惶恐,便令禮官商議。”

皇帝繼續問道:“若禮官按照《士昏禮》,修成出降典儀,令公主行盥饋之道,更甚至於不得別府而居,當晨昏定省,朝夕侍奉舅姑,太子覺得合適嗎?”

太子沉默半晌,直到皇帝再次叩了叩桌子:“太子。”

他這才開口道:“此事實在兩難:若以尊論,公主乃‘出降’,可崇其尊。”降,原就指從高到低。公主嫁人,不同於尋常嫁娶。

“若以禮論,本朝敦崇名教,甚獎仁孝,公主為天下典範,宜抑而守禮。”

“兩者皆有道理,待禮部議過,兒子必將奏疏呈上,恭請父皇母後定奪。”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帝範》。

他之前總問崔朝,太子在想什麽。現在皇帝忽然有點明白了:太子這是覺得,我說了也不算,索性不說了?

說不得太子還覺得‘委屈’,怪自己這個父皇平素只讓他閉門讀書,忽然給了他一件差事,還是兩難的事兒,會傷及他‘賢名’之事。那索性袖手旁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