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文臣之功

含元殿內,有一座金紋銅鐘。

風大的春日,會微有嗡鳴之聲。

只是聲音很輕微,往日殿內站著數百朝臣,人聲不絕,除非耳力過人,否則難以聽見此金鐘微鳴。

然今日,在姜相說出‘我為何不能上淩煙閣’後,殿內實在太安靜了。

許多人都聽到了風聲和嗡鳴聲。

甚至有朝臣擡眼看了眼銅鐘:這只鐘,不敲也會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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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們臉色各異,姜沃沒有讀心術,但她基本也能猜到許多人的心思——

“她居然明著說出來欲上淩煙閣?”

姜沃心中感慨:那有機會,我也想玩三辭三讓謙虛的把戲,別人堅持給我,我連連推辭,最後‘無奈’收下。

但是,這不是沒人給她,甚至她自己去爭取的時候,還有人想用道德綁架逼她放手嗎?

那沒辦法,她想要的只能自己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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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姜卿覺得,文臣何功足以圖形淩煙閣?”

姜沃終於不用面對李敬玄了,得以轉身。

面對帝後時,姜沃心平氣和,也再次撿起了她‘謙虛’的性情,先就方才事行禮描補道:“事關武將之功勛,臣方才於倉促間,為應答李禦史之問,便先提了三條,想來有許多遺漏不足之處。”

“實為引玉之磚。”哪怕武將軍功分明,但世情復雜,只她方才說的那三條,還是太簡略了。

“恭請二聖與諸位將軍,為武將之功勛定規。”

皇帝頷首,然後照舊逮著他最信重的一只羊反復薅了起來:“此乃為後世定典制之重任——唯有英國公可擔。”

畢竟,先帝年間淩煙閣重臣,唯有英國公了。他本人又是劬勞軍旅數十載,戰功無數,由他領頭為淩煙閣武將定規標,最為合宜。

這一瞬間,李勣大將軍心裏是五味雜陳:陛下您是不是忘記了,老臣現在不但做著尚書左仆射,還在給陛下的太子做著太師啊!有事還下意識找我?這都不是百上加斤,這是百上加百啊。

不過,李勣還是起身接了此任。

畢竟心中那五味雜陳裏,最重的一味,依舊是深切的榮耀欣喜——

想當年,他為了自己能不能入淩煙閣二十四功臣,還曾十分忐忑。如今,他卻接過了為後世淩煙閣武將‘定功勛之準繩’的重任。

說句私心話,在李勣心裏,這件事可比成年累月去東宮教導太子重要多了。只是不能宣之於口罷了。

皇帝又點了江夏王李道宗、邢國公蘇定方與兵部一同協於英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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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定功勛之事後,朝上氛圍頓時一變。

諸多朝臣的關注點,立刻從‘旁觀吃瓜禦史彈劾姜相’,變成了‘文臣的淩煙之功’。

這是很實在的情形,人會為自己的利益而激動。

若是圖形淩煙閣的文臣,真有定規,他們豈不是也有個努力的方向?!

重點一轉換,方才吃瓜吃的酣暢淋漓的許敬宗,都有點坐不住了。原本,這一天的大朝會,是許敬宗這兩年來上的最高興的朝會——之前他總是被世家朝臣當靶子的那個,現在終於輪到姜沃被人彈劾了!

他覺得自己簡直可以一直看下去。

然而現在,許敬宗坐不住了。

原本李敬玄誅心之論,問的刁鉆。許敬宗是熱切期待著姜沃辯不清楚,就此在帝後心裏種下疑惑。

但現在瞧著,李敬玄的彈劾並沒有令帝後對姜相生疑不說,甚至姜相還借著這個彈劾,請奏成了此等大事!

那許敬宗吃瓜的心思就變了——英國公等人為淩煙閣武將軍功定規,那,也得有為文臣定功之人啊。

他這個宰輔加從前封禪大典的總禮官就很合適嘛!

許敬宗當即起身道:“陛下,皇後,臣覺得姜相之言有理。”

“素來史冊誇贊文臣之功,皆以‘賢輔謀深、輔相聖德’等詞褒揚,是有些含糊,該行定規才是。”

姜沃見許敬宗起身,就知道他什麽意思。

看看,這才是標準的老油條政客:看熱鬧的時候一言不發盼著她倒黴,甚至等著落井下石;然一看風頭轉了,有好處了,就積極出來支持她,順便搶摘桃子。

朝堂之上,值得她學習的人和事,真的有很多啊。

然而丹陛之上,皇後開口了。

“許侍中且住。”

“此事是由姜相首奏,還是姜相先論一論文臣之功吧。”

許敬宗只好郁悶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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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自聽到媚娘的聲音起,就忽想起曜初問的話:姨母為女子,在朝堂為官宛如異鄉人,是不是很孤獨?

曾經很孤獨,但現在,已經並不那麽孤獨了。

將來,想必會有更多袍澤。

姜沃定了定心思,開口道:“淩煙閣上諸宰相,多有其下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