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盛極

“令月、婉兒。”

“懷思正切,驟得雲翰,此心甚慰。”

燈下,姜沃才寫完回信的第一句,不由頓筆而笑。

這些年,她回成年人的書信形成了習慣,下筆自成如此。

這回也是,寫了一個開頭,才忽然想起,這信是要陶姑姑念給太平和婉兒聽的。而哪怕未來是名留史冊的才女,婉兒此時也還是稚童。

若是她如此回信,兩個才三歲的小姑娘,估計要睜著圓圓的眼睛,懵懵地聽著。

什麽懷思?什麽雲翰?

於是姜沃劃掉了這句話,另外取了一張紙過來,索性輕輕松松開始隨手寫家常話——

“令月,婉兒,姨母(師父)正在想你們,就正好收到了你們的信,心裏很歡喜。”

姜沃的案上,正放著陶姑姑的信函。

聖駕出京後,長安城內自有公文和信函,定期經由驛站送來——除了朝堂事,帝後還有一對年幼子女在宮中,自然牽掛。

前幾日京中送來的信函中,陶枳除了按例向帝後稟明皇子公主的情形,還格外給姜沃寫了一封信,自是惦記著她的生辰。

隨信而來的,還有陶枳在宮中佛堂給姜沃求的平安符,裝在她親手繡的荷包裏。

此外,還有太平和婉兒,給姜沃寫的生辰賀詞。

說是賀詞,其實一張大紙上,只有一句話,倒是周邊畫著些月亮星星和小花——

畢竟才三歲多的孩子,與其說是寫字,不如說是照貓畫虎。

姜沃當年教安安也是如此:孩子太小的時候,骨骼未定,並不拘著她一板一眼練字,而是將筆墨給她,由著她寫也好畫也好,隨她去。

她記得安安那時候畫了許多孩童眼裏的世界,確實與大人看這天地的角度不同。

姜沃都給她好好留著。

太平和婉兒的賀詞,顯然是對著陶枳找來的字帖描的。

“令月賀姨母生辰,平安喜樂。”

“婉兒遙拜師父生辰,松柏之茂,長似今朝。”

稚子筆觸可愛,似字似畫,姜沃收到很是歡喜。

因此封禪禮後,就開始給兩個孩子寫回信。

除了認真謝過兩個孩子的心意,也要將她們因年幼錯過的‘封禪大典’講給她們聽。

*

封禪正禮共三日,今日剛剛結束,姜沃不顧勞乏,就於燈下寫起了回信。

“第一日,聖人於泰山之南,祭祀昊天上帝。”

“第二日,聖人登泰山,封玉牒。”姜沃還在信中,用太平和婉兒能理解的方式解釋了下何為玉牒。“玉牒,便是聖人寫給上天的信。”

接下來,姜沃主要寫了第三日。

皇後升壇,親率內外命婦祭祀地祇並大唐的兩位先後。

姜沃只描寫畫面還嫌不夠,索性另外取了一張專門用來作畫的皮紙,開始給太平和婉兒畫線條簡筆畫。

圓圓的祭台上,單獨站著一個紅色衣服的小人,姜沃畫了個箭頭指出去,在旁邊標注:“皇後。”

祭台之下,還有雙手捧著俎豆(祭祀禮器)的小人。姜沃再畫箭頭,標注“安定”。

此外的小人便都是用黑色墨筆畫就,代表各位公主王妃,內外命婦。

姜沃畫完後,腦海中不由浮現出太平看到這幅畫時的樣子——

太平是帝後最幼之子嗣,自然人人疼愛,養的她性情活潑明亮,像是一團火焰一般。她若是見到這幅畫,一定會高高興興指著這兩個紅色的畫中人道:“這是母後、這是姐姐!”

相較太平,婉兒則從小就性情沉靜。且姜沃離開長安前,正在教她最基本的加減數算。那婉兒見了這幅畫,應該會安安靜靜開始數,直到數清楚到底有多少個小人才算完。

而以太平的急性子,若是得不到回應,想必會開始搖晃婉兒道:“快看母後和姐姐。”

婉兒一旦被打斷,以她現在必須從‘一’開始數的習慣,估計又得從頭再來……

想到這般場景,姜沃就笑了。

她於畫的一角落筆:“乾封元年正月庚午日。贈予令月、婉兒。”

然後取出隨身攜帶二十余年的‘月印’,蘸了紅色的印泥,端端正正蓋在這句話上。

將畫單獨放好。

姜沃才提筆準備往下寫。

不過,方才作畫之事,倒讓她想起了一段小插曲。

*

皇後親率內外命婦祭奠之事已然板上釘釘,再無更改。但禮部有些朝臣又提出了另外的意見——

因祭祀之典,除了群臣外,還有一些當地的百姓被特許上山觀禮,取君民共觀盛事之意。

就有禮官提出,皇後與公主王妃等命婦,皆身份貴重,不該拋頭露面,祭祀之禮應有宦者四面執帷遮擋一二才好。[1]

此奏疏都不等遞到二聖跟前,作為尚書右仆射,禮部的頂頭上司之一,姜沃直接就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