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帝後教子

貢舉事已然歸於禮部,姜沃想要去看童子科考,就先往紫宸宮去請帝後聖意允準。

童子科屬於特科,極少設立,自大唐開國至今,不過開過三回科考。

因此,姜沃提出想去看,帝後也只當她是對神童有好奇心,很隨意便準了。

橫豎童子科的考試過程也很簡單,不會涉及什麽貢舉透題——只是在《九經》裏,隨意抽十篇,令童子默寫,之後知貢舉會再從經義言論中,挑幾句令童子們解一解就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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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歲皇帝過了正月才下旨要開童子科,明顯沒有給京外的‘神童’們留時間入京報名參考。

可見聖意便是擇選京城(或年節下歸京述職)的朝臣子弟中,與太子相仿的年幼才俊作為伴讀。

因而姜沃只在禮部的報名表上,看到了楊炯的名字——算來,王勃其實比楊炯還小一歲。

若是朝廷開童子科的消息提早一年就放出去,王勃肯定也會來京城參加此童子科貢舉。

不過王勃不能來,姜沃心中也不覺得多惋惜。

畢竟史冊上,王勃就是因為替皇子寫了一篇《檄英王雞文》,傳到皇帝耳朵裏,皇帝便惱了,覺得這是朝臣在挑撥他膝下皇子們之間的關系,直接將王勃逐出了長安城。

皇子身邊都如此危險,何況是東宮伴讀,陪在太子身側——以從前大公子李承乾在東宮時的舊事可知,皇帝若對太子不滿,可不會先換太子,而是一撥撥地換東宮屬臣。

伴君如伴虎,從來不錯。

雖說姜沃偶然也會與皇帝逾越臣子身份‘玩笑’兩句,但一來都是私下場合,二來,皆是無關緊要的話題或是涉及她自己的玩笑。

關於真正的高危紅線事情,她都是學習李勣大將軍說話的藝術——說話前先學會閉嘴,能不開口絕不開口。

非得開口,也在心裏過三遍以上。

話說回來,這還因為她與皇帝相識晉王時期,算是皇帝信重優容的重臣,也才能偶爾有兩句逾越身份的玩笑話。

尋常朝臣,在皇帝面前一句話說不好,從此仕途無望甚至因言獲罪都是有的。

為此,姜沃與媚娘和文成都說好了,把王鳴珂的筆名緊緊捂住,絕不外泄。

誰知道皇帝看了心裏會怎麽想。

不知道丹青身份,皇帝看民間話本,就只是跟看從前的《權臣奪親外傳》一樣,看個熱鬧,順帶調侃姜沃兩句。

若是知道‘丹青’是誰,說不定哪日心情不好,就會覺得書裏面某句話是在諷刺他,動了天子之怒。

這都不是能試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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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姜沃剛告退離開,安安就從後殿過來了。

進門就笑問道:“父皇母後,我剛剛仿佛聽到姨母的聲音了。”

媚娘答道:“你姨母剛走。”

而皇帝則含笑打量著女兒:安安穿著一身杏子紅色胡服騎裝,上為窄袖短衣,下為褲與長靴。手裏還握著一根他去歲剛送給女兒的金絲馬鞭。

“安安又要去馬球場學騎馬?”

安安對父皇笑著點頭,又加了一句:“還要去看看猞猁。”

*

安安口中說的猞猁,正是從前帝後初次相遇時,就蹲在媚娘馬背上那一只小猞猁五十九。

只是轉眼小二十年過去,曾經的半大猞猁,已然成了垂暮猞猁。

這還是獸苑最為精心的養著,才能養足二十年。

只是再如何精心照料,也抵不過壽數。

二十歲的猞猁,就如同近百歲的老人,已然是極為長壽。哪怕無病無災,也說不定哪一天睡過去就不會再醒來了。

因而媚娘聽聞女兒要去看猞猁,還不忘囑咐道:“安安,不要喂肉了。”

安安小時候,帝後還帶她去喂過猞猁。

然而如今已徹底老邁的猞猁,是沒法自己撕咬大塊的鮮肉,都是獸苑做好了肉糜慢慢喂。

“母後,女兒記得。”近來安安每次去,其實都是給猞猁梳一梳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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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眼睛,注視著女兒杏子紅的身影,直至女兒轉到廊下,消失在視線裏才收回目光。

但眼中那種疼愛之情還未散去,唇邊也帶著笑意。

“朕每次看到安安這樣明快,心裏就也跟著她輕快了起來似的。”

皇帝之所以說安安性情像媚娘,就在於此。

他還記得初見媚娘時,她縱馬而來,鮮衣麗服,身後還蹲著一只猞猁,那樣鮮活而豐盈的生命力,如春色百綻。

只是安安與媚娘還不同。

當時媚娘身處掖庭境遇晦暗,因此她身上那種生命力是更內斂頑強的,像是哪怕長在懸崖碎石間,也依舊頑強紮根吐艷的花木。

而安安,則更加明亮輕快。

正如她的名字一般。

曜初,日出有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