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立政殿極諫

永徽四年臘月。

禦史台參奏吏部侍郎柳奭‘泄禁中語、潛通宮掖、圖謀不軌’等罪,朝野震蕩,群臣請帝細察之。

皇帝命刑部、禦史台、大理寺三司徹查此事。

因事涉內通宮闈,魏國夫人又是皇後生母,柳奭為皇後之舅,皇帝便特命宗正監察。

宗正代表的便是皇室宗親,向來與太尉一脈不睦。

皇帝特意點了宗正去監審三司,聖心傾向如何,不問可知。

*

三日後。

“條條也沒冤了他們。”媚娘披著一件火紅似焰的大氅,邊走邊與姜沃道:“哪怕沒有魏國夫人臨了還要‘幫襯’咱們一回,特意送到東宮去兩個婢女,他們從前做事也夠了——單說一件,是什麽人讓劉寶林一直稱病,好讓太子一直養在皇後膝下的?”

皇帝不肯將長子給皇後養育,他們就有自己的法子弄到手。

“魏國夫人這些年行事實在驕狂。”

對別人,還要愁著抓不住小辮子,對魏國夫人愁的點都不一樣——到處都是小辮子甚至有點無從下手,怕抓不準主次。

“而柳奭,從陛下登基起,就一直折騰著為皇後立太子,行的不就是竊國事。”

姜沃道:“魏國公府和柳家自有外頭三司,但……”

兩人停下來,看著眼前一片沉寂的紫薇宮。

姜沃轉頭問道:“姐姐,陛下要拿皇後如何呢?”

廢後是一定要廢的。

但怎麽廢,對皇後來說,終局卻大不相同,生死懸於帝心一瞬。

*

魏國公府出事,皇後當即禁足,身邊的宮人也都被殿中省提走審訊,另外換了宮人守在紫薇宮。

對皇後來說,旁人都罷了,但隸芙一被帶走,皇後就受不了了。

兼之聽說是因母家出事自己才被禁足的,更是崩潰。

據說皇後這三日幾乎什麽都沒吃——紫薇宮負責看守的宮人怕皇後有個閃失他們要擔責,就報到了武宸妃處。

宮人來報時,姜沃正在旁邊。

媚娘就叫上她:“咱們去看一眼吧,這會子皇後不能出事。”否則外頭太尉等朝臣,一定立刻要扣在她身上,認定她弑後。

兩人來到紫薇殿。

紫薇殿中站著的宦官宮人不少,但都泥胎木偶一樣,不會跟皇後說話,只會看著皇後不出門,也不做什麽過激舉動就好。

媚娘入內略一擺手,宮人也都心領神會,不發出一點動靜只寂然無聲行禮。

姜沃攏了攏大氅的衣襟。

整個紫薇宮,像是一個巨大而冰冷的默劇戲場。

直到——

走至皇後寢宮前,姜沃才聽到紫薇宮裏的人聲。

是毫不掩飾的哭聲。

媚娘伸手撩起一半錦簾,就見皇後正背對著門伏在桌上痛哭,哭的昏天黑地的,間或自己念叨兩句什麽。

片刻後,大約是哭累了或是覺得眼淚哭幹了,皇後還停了一會兒,把桌上的杯盞摸索過來一飲而盡。

喝完後緩了緩神,才又重新伏案開始痛哭。

旁邊的宮人就寂然無聲給她再倒一滿杯白水。

媚娘放下了簾子。

兩人離開紫薇宮——

瞧皇後的樣子,只是不解畏懼和傷心,並沒有輕生之意。

姜沃對隨行出來的宮人道:“若皇後還是不怎麽肯吃東西,就間或換上糖水吧,鹽水也可以加一杯。”若是這個哭法,應當得補充點鹽分。

紫薇宮的宮人恭謹領命。

等宮人退下,媚娘才回答姜沃方才問起的問題。

皇帝究竟要如何廢後?

媚娘回顧紫薇宮:“陛下的意思,只看她家人為她選一條什麽路了。畢竟,你也見到了——皇後自己是選不出路來的。”

姜沃一聽便懂了。

此番朝臣參奏的‘謀逆’說到底屬於‘潛構’,最後魏國夫人和柳奭的罪名應當還是證據確鑿的‘潛通宮掖、涉禁中事’等。

皇帝已經給柳奭和魏國夫人把流放地都選好了。

直接發往大唐邊境庭州(新疆)。

但於情於理,柳奭和魏國夫人都是皇後至親,流放前還是要見皇後最後一面的。

若到了那時候,柳奭和魏國夫人,還想借皇後手做些什麽……

偏生皇後,又是一定會聽從的。

姜沃不免一嘆。

媚娘聲音很冷靜:“這些年下來,咱們也看的清楚:皇後,她有時是別人手中的棋,有時是別人手中的刀,總之,沒有她自己的主意。”

“她若是個普通人也罷了,天真爛漫過一輩子也很好。”

“偏生是皇後。”

媚娘說到後位之尊,就與姜沃說起一件她掌管宮闈後得知的舊事:貞觀七年,彼時李承乾還是太子,乳母遂安夫人以東宮‘器用闕少’為由,請奏增制。

“以先帝對子嗣的疼惜,如何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