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感業寺

群臣送葬昭陵,虞祭後方返。

至此,先帝喪儀止。

待再回到皇城之時,各署衙朝臣皆是人倦力乏。

然而卻沒有人敢抱怨辛苦,反而皆是提著一口氣,小心翼翼繼續各守其職,力求奮進:接下來便是新帝之朝了。

先帝喪儀期間,各有司還在按照先一朝的慣性做事,但均知:接下來幾年,一切都會不同。

一朝天子一朝臣。

**

若說前朝臣子的更叠還有一段過渡期,那麽後宮,才是立竿見影的一朝天子一朝‘臣’。

先帝喪儀期間,所有嬪妃都隨著韋貴妃齊聚哭喪,眾人都去了釵環妝飾,穿著一樣的喪服,一眼看過去仿佛都是一樣的人。

然而喪儀一結束,立刻就不同了:有子女的嬪妃,可照舊例出宮由子女奉養(若是子女夭折嬪妃,也可留於宮中奉養),但無所生養的低位嬪妃就得立刻出宮往感業寺去。

此時後宮中一片淒風苦雨,哭聲倒是不大了——在先帝喪儀期間的數月內,眼淚也差不多流幹凈,也都認命了。

媚娘與掖庭裏其余幾位才人,各自收拾了東西。

先帝嬪妃們此番出宮是再不能回來的,殿中省給她們每人配了一輛車,許她們裝滿一車的箱籠——也算是厚道了。

粗苯箱籠會有小宦官會幫她們擡到各自的車上,她們則隨身背著自己的細軟。

往北漪園外走去時,媚娘轉頭最後看了一眼院落。

宮城西面角門處早已排了長長的騾車隊(裏頭還混著數頭驢),與媚娘上京那年見到高祖嬪妃被運往感業寺的驢車隊相仿——也是,被送去出家當尼姑的嬪妃,宮裏也不會安排高頭大馬來拉車。

騾車一個個行過角門,車檐上掛著名姓牌。

每過一輛車,就有一個被殿中省宦官點到名字的嬪妃,哭哭啼啼被‘護送’上馬車。有的還拉著相熟的來送行的宮人哭泣不止,難免進度緩慢。

很快點到了媚娘的名字。

媚娘沒有拖延,只是轉身與來送她的陶宮正和劉司正最後道了一聲別,然後就直接踩著車凳上了馬車。

殿中省宦官滿意點點頭——不錯,若是武才人跟宮正司的女官哭訴道別起來不願走,他還真不好催促,武才人肯自己幹脆利落地上車最好。

媚娘踩上騾車的一瞬間,心裏各色滋味也轉過一遍。

當年她入宮時,最怕的似乎就是這一幕。

但現在,她並不怕了。

因她會回來,更因——

媚娘看著馬車裏,坐在她箱籠上的笑眯眯的人,有些驚喜有些無奈道:“你怎麽有空送我出宮?”

驚喜過後想起一事,又不由蹙眉催促道:“不要鬧,快下去。你不是說,今日有與禮部、太常寺要議的事兒嗎?這樣的大事怎麽能拋下不管?”

姜沃傾身上前伸出手,扶住因騾車開始走動而略有些站不穩的媚娘:“今日要議的事押後了。我從禮部出來後就回太史局給自己排了休沐。”

“又尋了殿中省的人,找到姐姐的車直接上來了。姐姐放心——我已經問過,馬車今日就回宮,我再跟車回來。”

媚娘這才坐在她旁邊。

因車中箱籠太多,兩個人就坐的很擠,讓媚娘恍然想起有一夜,兩人坐在熏籠上,也是這樣緊緊依偎在一起,像是兩只躲冬的松鼠。

媚娘又確認道:“真押後了?”

姜沃點頭:“真的,姐姐,我是分不清輕重緩急的人嗎?”若是朝中真有事,她當然不會誤差,一來耽誤公務,二來,若是有人到處尋她,萬一牽連到媚娘怎麽辦。

媚娘這才放心,又見姜沃這幾個月因勞碌瘦了些,不免伸手去捧了捧她的腮,果然覺比去歲虛無了些,就道:“便是禮部事押後了,你也不必跟著出來折騰這一日。趁今日好生歇歇豈不好?”

姜沃搖頭:“不。”

媚娘無奈:“你也知道,感業寺那邊都安排過了,有什麽不放心的?”

姜沃繼續搖頭道:“哪怕放心,也不舍得。”

騾車緩緩——姜沃總覺得她們這輛騾車,好像有點慢,似乎走不動似的。

她尋思:就多一個我,不至於吧。

還是媚娘道:“我帶的都是書,大概沉了些。”

又問姜沃:“今日是什麽事押後了?”

姜沃原就想告訴媚娘,見她問起,就道:“皇後冊封典儀之事。”

*

先帝喪儀畢,先帝嬪妃也俱移宮。

新帝的立後便提上議程了。

皇後的人選倒是沒有異議,原太子妃王氏,但這典儀規格上,就出了問題、

禮部尚書許敬宗寫了一份奏疏,剛遞上去就被皇帝叫過去訓斥了。

“今皇後晚輩,何敢典儀逾越文德皇後!”

李治雖沒親眼見過當年母後被封皇後,但禮部凡遞禮儀典制來,都會附帶上舊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