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見龍在田(第2/3頁)
皇帝從前只是聽一聽,知道兒子還在就夠了。可今夜,忽然就想與那孩子說句話。
說什麽呢?
懸筆太久,一滴墨落在紙上,皇帝只好棄了重取一張。
最後落筆也只有一行:
“承乾,黔州多雨雪否?”
*
這夜,李治也伏案在燈下寫了良久。
久到小山不安地來問了兩次:“明日還要早起趕路,殿下還是早些歇著吧。”
李治依舊堅持寫完再睡——自從離開長安,隨父皇東征,他每一日都會在燈下,把父皇這一日教導自己的所有話,全都記錄下來。
他每日要接觸的人與事太多了,腦子總是塞的滿滿的。
為防止將來忘記父皇的言辭,無論多晚,他都會先把父皇的教導整理完再睡。
父皇每句話,都值得他反復去看,去琢磨。或許囿於年紀和閱歷,此時父皇的話,他沒法完全理解,但先記下來,或許將來遇到事情,就能領悟。
就像這戰場,也只有他親眼見了,才有最深的體會。
今日父子倆說的久,李治當然寫的也久。
且他每日記錄與皇帝的對話,每頁紙上還都會再留出半頁,寫一寫今時今日自己的心得體會。
他打小念書的時候,就有這個習慣,後來跟崔朝一起念書,兩個人很快同步起來。所有的文書初稿,總是空出一塊,用來修改和記錄一閃而過的靈光。
後來有一次,李治偶然在太史局看到了姜沃的‘星圖手記’,發現她居然也是這樣,不喜歡在原本的文字中縫隙裏批注。他後來再見媚娘時,還問過一句,媚娘也是這樣的習慣。
李治還是個挺相信緣分的人,覺得他們幾人能遇上,可能冥冥中確有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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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李治知道,現在媚娘在做什麽,一定覺得兩人更有緣分。
長安城。
媚娘也在燈下凝神寫下近來一直思考的高句麗戰事,而且是站在太子的角度去考慮的。
原來她與太子之間還有些‘拉扯晦暗’,現在李治那邊已經明確表態——
要姜沃來說,媚娘如今的狀態,就像是舊公司的合同還沒結束,但是新老板已經發下了聘書。
而媚娘,絕不是那種拿到新公司聘書,就躺平準備在新公司混日子領養老金的人。
媚娘妥妥是個卷王員工,還沒入職就開始卷起來了。
太子需要什麽?
媚娘從來看的很清楚。
太子想要的是能夠理解他並能與他同舟共濟的同伴。
而能夠成為太子覺得最‘貼心’的人,最要緊的就是要跟太子保持步調的一致,隨時能明白太子在想什麽,最關注的事情是什麽。
最近太子遠在遼東,一定在全心跟皇帝學征戰事。
既如此,媚娘雖身處深宮之中,也一直很關注遼東的消息。還從書上將高句麗自古以來事,能找到的全摘錄下來,比外頭許多朝臣對遼東的分析了解還要多。
姜沃見媚娘在燈下寫字,就把一只熏籠挪到窗下炕上,怕她凍著——因媚娘有個習慣,她嫌冬日裏的厚衣裳穿著難以動作,手臂打彎不靈活,因此每回寫字的時候,都不穿厚衣,頂多披個大氅。
待媚娘終於寫完後,姜沃就把厚厚的填了棉絮的外裳遞給她。
媚娘穿好後問道:“小沃,你不冷吧,若是不冷,咱們就開了窗透透炭氣再睡。”
姜沃就去把窗推開,一片月光傾泄進來,映著外頭地上晶瑩一片霜色,越發顯得皎潔明亮。
兩人一時都沒有睡意,就一起倚在熏籠上烤火看霜雪月色。
因熏籠大小有限,兩人索性完全靠在一起,像是冬日裏兩只依偎取暖的小松鼠。熏籠裏除了炭火,姜沃還放了些橘皮,烤焦的橘皮散發出特有的香氣,漸次熏染了兩人的衣裳。
媚娘一直在燈下寫字,此時還未及解發,倒是姜沃已經散了頭發。為怕熏籠的炭火氣烤焦了頭發,她就把頭發全部順到前面來。
媚娘感覺到帶著點涼意的青絲滑過她的手臂和膝頭。
媚娘就伸手挽住一把青絲,又從腰上荷包裏取出一枚小小的犀角梳,就著月光慢慢梳著手中發絲。
姜沃也把媚娘送她的那一枚拿出來,放在掌心把玩。
犀角梳依舊光澤瑩潤。
這些年,姜沃每晚給自己塗面脂的時候,也不忘給小梳子塗一下,以免京中幹燥,犀角梳表面開裂。
因保護的很好,梳子依舊晶潤如初。
媚娘將手中一把青絲慢慢梳理一遍,忽然開口道:“小沃,你再為我起一卦吧。”
“上一回讓你為我起卦,已經是九年前了。”
姜沃當然記得此事。
當時她為媚娘卦出的,是《易經》開篇第一卦乾卦,細卦則是乾卦第一爻初九爻——潛龍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