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出身

到底是在宮正司歷練了二十多年的女官。

姜沃這才知道,她一進門,陶姑姑就覺得她不太對頭。只是方才人多,這會子才私下來問她。

姜沃便挪的與陶姑姑更近些:“姑姑放心,不是有人為難我,只是我應了一件事。”

“今日去北漪園,一位武才人問起能否來宮正司與我研討宮規,我當時應了。回來的路上又擔心,我既是宮正司的典正,與嬪妃們私下來往過多,會不會給姑姑惹麻煩?”

這也是姜沃真心想問的。

雖然她對女皇極感興趣,又擲出了大吉。但要是對陶姑姑有影響,她就準備搞一搞地下工作,低調接觸媚娘。

陶枳笑攬著她道:“若是你與昭慶殿承香殿的貴妃、妃位娘娘們交往過密自是不妥,但與掖庭中這些才人們來往是無妨的。”既然被分到掖庭來住,這些低位的嬪禦們像宮人更多於像妃嬪,她們連餐食都是由掖庭一並供應的。

“而且有個同齡人說說話也不壞。武才人性情大方,俱小嚴說是個很沉得住氣不愛抱怨的姑娘。”

“小嚴?嚴掖庭丞?姑姑認得他?”

姜沃有點驚訝擡頭看著陶枳。就見姑姑笑著摩挲著她的手試冷暖,笑道:“傻孩子,你頭一回出門辦差,我不好親自跟著,否則倒顯得你不擔事。可我總要有眼睛看顧著你才放心。”

怪道承財對她那樣和氣,言語裏處處不當外人似的,原來善緣根子還是在陶姑姑的這裏。

姜沃有如冬日守著暖爐般周身暖和安心。

陶姑姑又略帶唏噓似嘆道:“當日我初次在這宮正司料理楊妃娘娘手下犯了錯的得力宮人,你娘親也私下為我費了許多心思,既護我周全又令我出頭立威。”

一飲一啄皆是前定。

陶枳不由沉默了片刻。

回神後只見這孩子並不出聲,只是乖乖坐在一旁看著自己,安穩的不似這個年紀的孩子,便心道:還是該有個同齡的朋友伴著才好活潑些。既然武才人也覺得在宮裏無依,主動想要結交,倒也不錯。

畢竟兩人過往的經歷差不多,比起旁人來,想必更能體會對方的孤苦,更有話可說。

於是陶枳便與姜沃細細道:“那武才人,倒也可憐,是個命途坎坷的孩子。”

姜沃還未及發問,就見陶姑姑主動提起武才人的來歷,忙認真聽去。

*

武才人的出身就像是薛定諤的貓,不知該說好還是不好了。

她的父親武士彠在前隋朝時,是個家財萬貫的木材商人。只是經商之人雖富足,卻不夠體面,更是律法規定了不許出仕做官,在外行走不免矮人一截。

直至隋末年間民不聊生,天下群雄並起,大大小小足有七十二路義軍造反抗隋(只會多不會少)。

亂世,有人流離失所朝不保夕,也有人從龍從雲乘勢而起。

武士彠這樣成功的商人,擁有一雙識人的利目還有億點運氣,在眾多義軍中準確選中了唐高祖李淵率領的那一支進行打投,且極有魄力的獻上所有家財及自己這個人。

從此就在李淵帳下專管糧草,坐鎮後方,成為了鐵杆心腹。

有多鐵杆呢,鐵到李淵立國後,直接將沒有上過戰場的武士彟列為‘十七大開國功臣’,並且封了義原郡開國公那麽鐵。

不但大方封爵位,李淵還很關注老鐵的私人生活:大唐剛立國,武士彠的原配夫人就不幸過世了。李淵在焦頭爛額重整山河的百忙之中還不忘親自給武士彠選一位繼室夫人。

論理,武士彟原配出身平平,且兩人膝下也有了兩個兒子,按普遍社會風俗來看:繼室夫人出身就不必高,只要能相夫教子就行。

可李淵不管啥社會風俗,覺得再娶可不能委屈了他家國公爺,竟然親自下旨點了弘農楊氏的女兒指給武士彟做繼室!

弘農楊氏是標準世家,真真正正是往上數祖宗十八代都是做官的,真是換朝換代不改他家高門顯貴。彼時人講究出身,世家女多不願嫁給朝廷勛貴新榮暴發之家,何況武士彟又是二婚,出身還是商人,完全是乘龍快婿的反義詞。

楊家如遭雷劈各種尋門路想要拒絕。

然而楊家再不願,小細胳膊也擰不過李淵的粗大腿,只好捏著鼻子強顏歡笑把女兒嫁了。

楊氏嫁給武士彟後,又生了三個女兒,這次女便是武媚娘了。

要是沒有什麽變故,媚娘應該是蜜罐裏長大的孩子:父親是朝廷國公,身受皇帝器重寵信,母親是出身不俗的世家女,極大提升了父族的社會地位。

因母親的出身好,在家裏地位便很高,再沒有尋常繼室的小心委屈,反而很能當家作主,連著她們姊妹們都很得父親看重,按照世家女的標準從小讀書寫字,一家子生活很是富足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