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離真相一步之遙

任戰走了以後,老鄔覺得很冷。

她沒有關門,院子裏的風吹到身上,涼透了。

她想了想,把被任戰扔在地上的大衛衣撿起來,沒頭沒腦地又套回到身上。衛衣上被火燒穿了好幾個洞,也穿反了,她渾沒發現。

還是冷啊,好冷啊。

她搓了搓手,去床底拖出一個大箱子。那裏有阿媽織的毛衣。他們住南方,天再冷也一件皮夾克到頭了。只是那時候她說要考大學,天南地北的沒個準數,阿媽怕錄取通知書下來再織會來不及,就預先準備起來。

她套了兩件毛衣在身上,還是覺得冷。剛準備再套第三件的時候,發現第三件竟然只有一只袖子的,另一只——阿媽還沒織完。

她懵了一下,怎麽能沒織完呢?

阿媽怎麽能沒織完呢?阿媽,你織啊!秀仔冷啊,秀仔好冷,想穿毛衣啊……

她坐在地上又發了一會兒的呆。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哆哆嗦嗦地把那件獨袖毛衣也往身上套。

一件衛衣+三件毛衣,本來是無法疊穿的,但她實在太瘦,衣服穿在身上,就像掛在竹竿上,雖然看著臃腫,她自己倒不難受。

“好多了,阿媽的毛衣最暖和,一穿就好多了。”她自言自語,拎著酒瓶子上床,喝了一大口。

“秀仔聽話了,阿爸阿媽不要再生氣哦。

你們看,我改了名字,他竟然一點都沒懷疑到我。我今天還燒了照片,我會讓他死心的。

阿爸阿媽,我以後都聽話了,你們叫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再也不頂嘴,也不和你們吵架。你們說的都是對的,都是為了我好。

愛人算什麽?我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只有阿爸阿媽才不會嫌棄我。”她癡癡笑了笑,“而他叫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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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戰桌上,放著那張搶救回來的殘破照片。

他的手傷得不輕,一直到腕部都是可怕的紅色,還有大大小小一圈水皰,如果不及時處理,以他的體質,恐怕又是一場來勢洶洶的並發感染。

但他沒有空管這些。

他很生氣,並且失望。

氣老鄔根本不領他的情,他那麽一腔熱忱地想幫助她,想幫她走出泥沼,好好地開始新生活。可她狗改不了吃屎,仍是那麽偏激、狹隘、自己不幸福就恨不得天下人人悲苦。

他失望透了。

這種失望,遠大於照片被燒掉的失落,雖然他剛才一把撲在火裏,看上去就像為了鄔秀連命都不要的樣子,但其實,那是他無言的憤怒——他對她失望透了。

為什麽就不肯好呢?為什麽就非要在那個爛泥塘裏耗盡一生呢?

遇上了不負責任的壞男人又怎樣,阿爸坐牢、阿媽病死了又怎樣,每一天都是新的,都可以開始一個嶄新的自己啊!

他坐在地上,堵著氣,不肯去處理傷口,好像那樣就能和她較勁,讓她後悔羞愧似的。連鄔秀發來短信都沒有察覺。

“任戰,你在幹嘛,看到我照片沒?”鄔秀問了第二次。

任戰這才覺醒,用唯一完好的小指艱難回答,“別提了,照片被我房東燒了。”

“啊,她為什麽要燒照片?”

“誰知道。她精神有問題。”任戰氣鼓鼓道。“每次看到我和你在一起,都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任戰想歷數老鄔的條條罪狀,聽他吹口笛就拿冷水潑他啊,給他吃過量的退燒藥讓他去不成約會啊,還有無數詆毀他和鄔秀感情的風言風語……任戰越想越氣,如果不是手疼打字太累,真忍不住要跟鄔秀發一通牢騷。

“你阿爸為什麽要把房子賣給這樣一個人?是你們家親戚嗎?這品行也太惡劣了!簡直不知好歹!”任戰怒道。

鄔秀沉默著,她是個心善的孩子,很少背後去說人長短。“別生氣,她也是個可憐人,阿媽都沒了。

要不要我再去樹下放一張照片,不過我雖然愛拍照,卻很少給自己拍。別人給我拍的,我最滿意的也就只有火捕魚時候那張。”

任戰卻沒回答,他正愣愣發怔。

鄔秀的話讓他想起件什麽事,但卻又想不清楚究竟是什麽事,只覺有個念頭在腦子裏模模糊糊閃現。越是著急,越是糊塗。

到底是什麽事?老鄔燒了鄔秀的照片……這說明什麽?僅僅是嫉妒我和鄔秀相愛嗎?不,似乎還有別的,還有別的更重要的一層關系在,可那又是什麽呢?

鄔秀短信又催,“任戰,你還在嗎?要不要我再去樹下給你放張別的照片?”

任戰一個激靈——

老鄔怎麽知道樹下會有照片!難道……難道……

不,絕不可能!一個極其恐怖的念頭在腦海裏升起,但又立刻被他自己拍死。

絕不可能!他在心裏反復默念,一個是溫柔可愛的鄔秀,一個是尖刻惡毒的老鄔……這,根本絕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