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平州崔亮

江慈覺得自己日夜在一個大鍋中被烈火煎熬,全身上下無處不疼,無時不在燃燒。每一次呼吸,都帶來一陣劇痛,眼前永遠是一片模糊,卻又似看到無數幻象。

師父忍住笑意,在嗔責自己:“小慈啊,你這麽頑皮,將來怎麽嫁得出去啊!”

自己在揪住師叔的衣襟,噘著嘴苦苦哀求:“師叔,你就帶我出去玩幾天嘛,頂多讓師父罵一頓,師父心軟,不會把我們關起來的。”

轉眼到了鄧家寨的山後,梨花落滿一地,師姐又不開心,癡癡地坐在梨樹下,裙裾間兜滿白色的梨花,泫然欲泣。

師姐,你為什麽總是這麽不開心呢?你母親雖然死得慘,但你還有師父,還有我啊!我們都是你的親人,我可以天天陪你玩耍的。

師姐的身影一下子又跪在了師父的靈柩前,哀哀欲絕。師父,終究是丟下她們兩人,去了另一個世界,師姐,不要哭了,哭有什麽用呢?再哭,師父也不會活過來的。

江慈伸出手去,想拭去師姐臉上的淚珠。一陣風吹來,師姐纖柔的身形漸漸淡去,竟消失在了一片白霧之中。

“師姐!師姐!師父!”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周遭一片迷霧,胸前越來越痛,痛得無法呼吸,自己究竟在哪裏?!

她不知自己在這迷霧中、在烈火中翻滾了多久,終於有一天,胸前不再是那般疼痛,迷霧漸漸散去,她的眼前,朦朦朧朧,見到了一個人影。

“醒了,醒了!”耳邊似是有一個清脆的聲音,剛見到的人影隨著那聲音遠去:“快去稟報大管家,她醒了!”

江慈動了動嘴,喉嚨裏卻只能發出咕嚕的吐氣之聲,她漸感迷蒙,眼皮似又要重新合上,忽感覺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

她胸前又是一陣疼痛,痛得她意識漸漸模糊,雙眼慢慢合上,再度陷入迷霧之中。

裴琰松開按住江慈脈搏的手,看了看那慘白僵冷的面容,眉頭輕微蹙起,站起身來:“按神農子吩咐的,繼續用藥。”

他接過侍女遞上來的絲巾,擦了擦手,往屋外走去。管家裴陽跟在後面,恭聲道:“相爺,剛剛安澄回報,當夜所有在山莊的人,都摸查了一遍,無一人認識這名少女,暗查的結果,她也不是任何一派的人。”

裴琰輕‘嗯’了一聲:“那宋濤可盯緊了?”

“是,安澄已安排長風衛的人盯著,若宋濤真是有嫌疑,總會露出馬腳的。”

“他若是假大俠,這麽多年,裝得也挺象的,不可大意和松懈。”

“是,安澄辦事,還是很老成的,相爺請放心。”

裴琰跨過月洞門,一陣秋風吹過,秋陽生暖,頗覺心曠神怡。

他負手站在園中桂花樹下,望著園西一帶開得正艷的海棠,笑道:“那人逃得倒快,可惜沒見著他的真面目。我還真想看看,真正的‘星月教’教主,生得是如何的顛倒眾生!”

裴陽也是一笑:“若不是這少女阻了相爺一下,那廝是絕對逃不脫的。”

裴琰淡淡道:“他總有一天要露面的,難得有這麽一個高手可以陪我玩玩,太快揭他的底,豈不是無趣?”

裴陽束手而立,恭恭敬敬道:“是。”

裴琰默想了一陣,和聲道:“陽叔,這幾年你一直替我打理山莊事務,真是辛苦了。”

“相爺此言,小的真是萬萬當不起。”裴陽忙俯下身去。

裴琰一笑,將其扶起,道:“現在既然都來了京城,我這相府中的一切,還是交給你打理。安澄,就讓他專心於長風衛的事務。”

他頓了頓道:“我好不容易才說動母親前來京城,她素喜清靜,雖說不願多人服侍,但為人子,這孝道,我還是得盡。你再選幾個靈秀乖巧些的侍女過去,蝶園那邊的一應事務,都由你親自打理。”

“是。”

裴琰拂了拂青紗衣襟,往前走出數步,又回過身來:“這少女既不是月落族人,來路十分可疑,她若是醒了,你盯緊點。她可能看過星月教教主的真容,你多派些人守衛,別叫人滅了口。”

他頓了頓,道:“讓安澄把安華調進來,當這少女的丫環。”

“是。”裴陽看著裴琰的身影往蝶園而去,長籲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他擦了擦額頭,胡亂想著:這孩子,明明是自己看著長大的,為何自己會這麽懼怕他呢?這回隨夫人上京城,接管相府事務,也不知能不能稱這笑面閻王的心意?看來,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是。

裴琰步入蝶園,早有侍女打起軟簾,他踏入正閣,見母親斜靠在軟榻上,身前幾案上擺著棋盤,正自己與自己對弈。

他上前行了一禮,笑道:“母親總算嘗到寂寞高手,無敵於天下的滋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