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過去

每一個女孩子,在年輕的時候,總會有那麽一兩個人,身影曾經落到眼裏,於是就再也忘不掉,想起他會有一點帶著酸澀的甜蜜,很多年後坐在花架下小憩了,還會夢到他,音容如昨,在早已模糊了的背景中微笑,恍如初見那日。

我也曾夢到過那個人,在尤其黢黑陰寒的夜裏,會夢到那個在江南的秋風中向我展開笑容的年輕人。

然後睜開眼,視野裏卻是儲秀宮後殿永恒高峻空曠的布景,沉在黑暗中,顯得尤其猙獰。

這個時候我會把被褥裹的更緊,猜測著今天會是誰在養心殿侍寢,再在亂七八糟的猜測中重新緩慢入睡。

這種感覺,很不好。

當然,在床上等著男人來臨幸你的感覺也不好。

我現在就穿著中衣,躺在養心殿後殿東稍間的床上。

這張床真是奢華,通體鑲嵌著水晶銀玻璃,窗帷上繡著百仙圖,掛滿了各色的香包明珠,錦繡簇擁,躺在這裏,會覺得自己像是躺在雲端。

這就是大武皇後獨享的尊榮了,養心殿的寢宮□□有兩張龍床,歷代的規矩,妃嬪侍寢只能動用西稍間那張床,只有在皇後侍寢時才會用到東稍間的這張。

不知道是不是太後的話起了點作用,那次談話後的第二天,養心殿召我侍寢的口諭終於送到了儲秀宮。

洗好身子,裝扮停當,坐著軟頂的小轎到養心殿,我就躺在這張華麗到堆砌的床上等蕭煥。

依照規矩,我來時只能穿中衣,蓋在身上的錦被有些薄,我一直躺到洗過熱水澡的身體有些僵了,蕭煥才過來。

屋子裏的人早就退了出去,他走過來掀開霧一樣罩在空中的帷帳,淡淡笑了,他的眼睛是重瞳的,深黑如墨的瞳仁裏,看不出一絲情緒:“皇後還好吧?”

我笑,擁著錦被坐起,媚眼看他:“還好,就是等得快要睡著了。”

“皇後在怪我來的晚了?”他仍舊輕笑,站得距床有些遠,臉龐在琉璃燈下半明半暗,看不出表情。

“臣妾不敢,陛下日理萬機、夙夜操勞,臣妾在這裏等上一會兒,又算得了什麽?”我輕笑,伸出一只手去,遞到他面前,“陛下,讓臣妾為您寬衣?”

他笑起來,卻不走近,放下手,任帷帳垂落,隔斷了視線,轉身向外走去:“時候不早了,皇後早些睡下吧。”

“陛下!”我慌了,連忙拉著錦被撥開床帷跳下去,“別走!”

他頭也沒有回,腳步不停。

“陛下!”我慌得有些口不擇言,“臣妾不比別的女人差,臣妾會好好侍候陛下的。”

他這才頓住腳步,可是並不回頭:“皇後,既然彼此無意,何必勉強?”

“陛下和那些女人就有情了?和她們就行,和我為什麽不行?”腦袋混亂一片,我都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麽。

他停了停,突然輕輕笑了起來:“我不想和一個心裏想著其他男人的女人上床。”

我一下愣住,聲音發澀:“這是什麽意思?”

他笑:“皇後忘了?難道不是皇後親口對我說的?你所愛之人是羅冼血?”

他冷笑著,聲音更加低沉:“皇後,我希望我們能給彼此留些余地……這樣相處才不會太難。”

“你不在乎這些!”我真是有些瘋了,脫口而出,“你不在乎我是不是喜歡別人!你又不喜歡我!”

腦袋中嗡響了一下……我都在說些什麽?

四周一片寂靜,蕭煥背影沒有動。

我深吸了口氣,平靜一下心緒,:“陛下應該最清楚,我是陛下的皇後,陛下是我的丈夫,這跟陛下所愛之人是誰,我愛的是誰沒有關系。我們只用像一對帝後一樣,就夠了,不是嗎?”

他還是沉默,房間內安靜的讓人窒息。

我抓緊被角,遲疑地又開口:“陛下?不可以嗎?”

良久,他的肩膀動了動,輕輕地像是笑了:“皇後珍重。”

說完,他走了出去,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一眼。

我望著他的背影,那個青色的身影很快隱沒,消失在門外的夜色中——最終依然是走了。

站在地板上,我低下頭。

我跳下來得太急了,沒有穿鞋,腳貼在細泥的金色方磚上,冷得有些刺骨,我忽然想罵布置這個房間的人,把這個地方裝飾得這麽華麗,卻連一塊毯子都舍不得鋪。

這是第幾次了?我被召到養心殿的這個房間裏,卻被單獨留下?

蕭煥從來沒有碰過我,連新婚之夜也是如此,他淡淡卻冷然地笑著,每一次都轉身出去,留給我一個背影。

大婚幾個月,大武的皇後還是處子之身,說出去,該是個天大的笑話。

有時候會想,我嫁給蕭煥,本身就是個笑話……是我說的,我所愛之人是羅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