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最後的玫瑰(2)(第2/10頁)

“我可不敢要求你們陪我,”她很憂郁,“但大哥說你最好留在香港。”

我點點頭,我明白,以我的專業,跟著長袖善舞的黃振華,憑羅爵士的關系,若幹年後,不難成為第二個黃振華。

我轉頭,發覺溥家敏正與太初在談天,太初臉色慎重,因此可知談話必有內容。

我忍不住問:“那個英俊的男人是誰?”

她答:“呵,那是溥家敏,我們家的老朋友,將來,我告訴你。”

黃太太走過來,問道:“很緊張吧,嶽母見女婿。”她笑了。

“真不敢相信,女兒已可以結婚了。”羅太太感喟地答。

“你這一生,玫瑰,傳奇過傳奇,應該有人寫篇小說,叫做玫瑰的傳奇吧。”黃太大笑道。

“我還算玫瑰呢,”她說,“老太婆還頂著個這樣的名字,死不要臉,太初才是攻瑰。”

但她仍然這麽美麗,精致尖削的下巴一點不肯變形,眼角的細紋不外是種風情,四十歲的人了,她是夏天那朵最後的深色的玫瑰,眼看要凋零了,花瓣中開出深黃的花蕊,她眼角多一顆閃動的眼淚痣。

那天回家,我不能成寐。

我與太初整夜坐在露台談論她的母親。

“她是那麽美麗,”太初嘆息說,“美得超乎我想像,而且她已經四十歲了,你能否想像她二十歲或三十歲的樣子?”

“我自然知道。”我說,“顛倒眾生。”

“說得很對,”她說,“她那種恐怖的美麗,真是……一個人怎麽會美到這種地步?本來我也以為舅母長得好,但比起她,簡直不是那回事。呵,太超乎我想像力了,我整個人暈眩。”

“最令人吃不消的是她並不自覺她的美麗,嗚呼,於是她的美又添增三成,你有沒有發覺她走路都沒有信心,仿徨無依,常被地毯角絆著?”

“有。”太初低下頭來。

“你眼角原本那顆痣,跟你母親的痣長得一模一樣吧?”我問。

“我現在明白了,父親讓我到醫院去把痣除掉,是不想看到我太像母親。”太初摸摸眼角。

“你那可憐的父親。”我說。

“今後叫我怎麽安慰他呢,我再也不能幫著他憎恨羅太太。”

“那個叫溥家敏的人,他跟你說什麽?”

“他說我長得像羅太太。”

“不止這麽多吧。”

“他告訴我,羅太太拋下我不理的原因。”

“他是外人,他怎麽知道?”

“因為羅太太為他的哥哥而放棄我。”

“他哥哥是誰?”

“去世了。”

“我沒聽懂。”

“很簡單的故事:兩夫妻鬧婚變,因孩子的撫養權而僵持著,女方與一個患癌症的律師發生了感情,為了那剩余的三個月時光,她放棄女兒,離婚去跟那個垂死的人。”

“那女方是羅太太?”我震驚問,“男方是溥家敏的哥哥?”

“以前的羅太太。”太初點點頭。

“呵,這麽蕩氣回腸?”我說,“現在還有這種故事?”

“是。父親一直沒告訴我。”太初說,“溥家敏告訴我,後來父親居然報復,說什麽都不肯讓羅太太見我,本可告到法庭,但羅太太又怕孩子受刺激。這些話,原本我都不會相信,但不知為什麽,一見了羅太太,我全無保留地相信了。”

“你可生你父親的氣?”

“不會不會,我原諒他,得到過又失去羅太太那樣的女人,一輩子也就完了。”

一個人的一輩子,其實是多麽脆弱短暫。

我問:“溥家敏還跟你說什麽?”

“他說他有六個孩子。”太初微笑,“四男兩女。”

“我的天!”我也笑,“這麽多孩子。”

“是呀,現在都不流行生那麽多了。他說其中一對女兒是雙胞胎,失去預算,可見原本他打算生五個,那也實在是大家庭,但他說他們兩夫妻原本打算生九個呢,醫生勸阻,這才停止。溥先生說,他大哥生前的願望是希望多子侄。”

我啞然,過一陣子說:“那溥先生的兄長,想必是位超然的人物了。”

“溥先生說他大哥真是十全十美的一個人哪。”

我不悅,“你相信羅太太也就罷了,怎麽連陌生人也相信起來?”

太初訕訕地,“我沒有想到羅太太有那麽多的男朋友。”

“你要學她嗎?”

“我幾時那麽說過?”太初瞪起眼睛。

我立刻投降。

“鳥兒都出來了,”她說,“天亮了。”

“鬧市中什麽鳥?那是隔壁養的兩只八哥。”我說。

“棠哥哥,我還是覺得聖荷西好,那邊的生活,多麽安逸平靜,這邊這樣復雜,我應付不了。”

“是,我也喜歡平實的生活,我們很快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