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我自東去你西行(正文完)(第4/5頁)

朱襄知道嬴政將是正確的,但他和雪姬畢竟出身庶人,不忍看到與他們一樣的庶人成為這個恢宏的時代的地基。

後世人只會看到千古功業那一朵璀璨的花,那一顆碩大的果。

朱襄和雪姬卻是這個時代的人,他們首先看到的是根莖下作為養分的累累屍骸。

秦王政統一六國時,他是興義兵,行義舉。秦國比六國都更仁義。

但秦始皇統一六國後要鞏固王朝統治,就需要恩威並施。他的敵人也不再是外敵,而是自己治下的國民。

這不是指不想成為秦人的六國舊貴,而是那些不適應秦國統治的普通人,那些遇到天災人禍而揭竿而起的人。

翻開史書,不僅是秦末亂世,就是被稱為仁政的文景之治,貞觀之治,永樂盛世,康乾盛世,農民起義也從未斷過。

因為天災人禍沒有斷過,餓死的百姓沒有斷過。

秦國這十幾年少有民亂,是因為對比六國,秦人算過得好的。而且秦國有外敵,可以轉嫁矛盾。

但秦國變成秦朝之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後,這一點就行不通了。

至於給秦始皇一張世界地圖,讓秦始皇把矛盾轉移到海外,那更是不可能。

漢武帝為了征討匈奴,晚年漢朝戶籍整整減少了一半,差點讓漢朝統治崩潰。這還是有文景之治留下的雄厚底子。

秦朝就兩千萬人,要怎麽跋山涉海去征伐海外?

兵哪來?糧哪來?武器哪來?

這麽遠的距離,又如何聯絡?

歷史中的秦始皇不是沒有試圖轉移矛盾,所以他南征百越北伐匈奴,結果是國內矛盾更加激化,根本不是什麽能打的地不夠。

所以朱襄明白,政兒無法轉移矛盾,只能一邊休養生息,一邊鎮壓國內民亂。

“不過政兒,你的壓力也別太大。”朱襄語重心長道,“治國必須恩威並施,國人畏威,但也感恩。你放手去做,撫民的事交給舅父舅母。”

嬴政終於給自己倒了一碗酒,捧著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好……好難喝!”

嬴政使勁扇舌頭:“這什麽東西!”

“酒。”朱襄疑惑,“政兒你沒喝過?”

嬴政從懷裏摸出一塊桂花糕塞進嘴裏,沖淡酒味:“……以前舅父舅母不讓我喝酒。但酒怎麽會這麽辣口。”

“是烈酒。”朱襄笑道,“喝不慣就別喝了。走,舅父給你做點好吃的。”

朱襄站起身。

嬴政嫌棄地用酒壇子壓滅火焰,把酒壇子留在了原地。

舅甥二人提起燈籠,摸黑去廚房偷吃。

“對了政兒,你還受前世感情影響嗎?”

“一直都沒影響。舅父,我有個疑問,前世和今生,究竟算不算同一個人。”

“哈哈哈,政兒開始思考哲學問題了。”

“什麽叫哲學?……先別打岔,你還沒回答我。”

“這個嘛。”朱襄背著手,慢悠悠道,“有人的人格以前世為主,今生的經歷會對他的性格造成影響;有人的人格以今生為主,前世的記憶會對他的性格造成影響。這很復雜啊。”

嬴政低頭看著燈籠:“為何會有差異?”

朱襄笑道:“誰知道呢?或許是記憶中承載的感情不同吧。”

嬴政沉默。

他本想問,舅父是認可前世還是認可今生。但他最終還是放棄了。

其實不問,他也知道答案。

……

“就如我知道我自己選擇了今生。你是我前世,但你不是我。”年輕的始皇帝坐在面容滄桑的始皇帝面前,“不過我很好奇,我是你的未來嗎?”

面容滄桑的始皇帝一如既往地闔著雙眸,沒有回答。

年輕的始皇帝也沒想過對方會回答。

他繼續自言自語道:“舅父說原本歷史中的我會死在南巡的路上。呵,‘嬴政梓棺費鮑魚’啊。但你的記憶,卻斷在了剛知道被方士欺騙時。如果你還活著,如果你也能分享我的記憶,那麽你的未來,是否和舅父所說的已經不同?可你只剩下兩年的時間,你又能做到什麽?”

“我真的很好奇啊。”年輕的始皇帝摸了摸剛蓄的胡須。

“不過我自己並沒有‘未來的記憶’,所以就算你將來成為我,也其實不再是現在的你。”年輕的始皇帝站起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我該和你告別了。”

“保重,嬴政。”

他離開了夢境。

滄桑的始皇帝睜開眼。

他聲音低沉又嘶啞,與他的面容一樣滄桑:“保重。”

夢境徹底崩塌。

……

“別送了,我和你舅母又不是第一次出遠門。”朱襄阻止嬴政繼續送行,“好了,回去,你也要準備出行,事情多著呢。”

雪姬為嬴政理了理頭上的碎發,又理了理有些散亂的衣襟:“政兒,要好好睡覺,好好吃飯。不可以為了政務廢寢忘食,傷害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