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溟決的心口不斷滲出血液, 將灰色長袍染得如同一塊濕潤的古銅,但他並沒有做出多大反應,只是仍將手放在肚腹處, 上下摩挲著。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身體有缺口,而缺失的那一部分, 眼下正站在自己眼前。

“你我兄弟, 本就為一體。”溟決繼續道,“你應當也不想輸給司危。”

“我會贏他, 但我其實並不需要兄長。”溟沉看著自己的手, “不過兄長若是實在想補全這個缺口,也行。”

木蘭島上,寧不微咬緊牙關, 將大量修為倒灌,桃花妖獸“吱吱吱”地叫起來,像一只巨大的老鼠。彭流試探著將手按在她背上,卻被對方體內洶湧狠戾的煞氣逼得心裏一驚,他斬妖多年, 也見過許多鬼煞, 但能兇悍至此, 也著實罕有……或許, 她甚至能勝過那陰海都的都主。

寧不微揮袖將他重重掃開, 神識瞬間窺破黑霧,她雙眼漆黑,直直看向大霧盡頭!桃花妖獸依舊在掙紮著,像是快要被撐爆的水囊, 而溟決也同樣受益於這份源源不絕的“滋養”, 他周身煞氣因此陡然變得濃厚, 連溟沉也稍稍一擰眉,遲疑道:“看來兄長這些年,嘴是當真沒閑過。”

溟決心中卻隱隱覺得不大妙,他知道那只桃花妖獸能做出什麽,也知道它不能做什麽。眼下這如海水倒灌一般的修為,顯然已經遠遠超出了自己那一丁點妖丹殘片所能控制的範圍。他先前只想借妖獸去吞噬千絲繭內的妖丹,好將那些大妖的修為歸為己用,此舉即便被彭流窺破,自己也不會有什麽損失,但眼下,他卻驚慌的發現,自己忽略了另一種可能性。

可這世間怎麽會有一種妖,自己妖丹所化的妖獸能將其吞下,自己卻無法將其操控?溟決眼底黑霧彌漫,很快就再也看不見一絲白,可他並沒有太多時間仔細考慮此事,只能借著體內煞氣翻湧之際,兇相畢露地撲向了溟沉——他必須殺了他,在自己被煞氣撐爆之前殺了他。

血液飛濺!

溟沉嘆氣道:“兄長知道,我最討厭吃臟東西,卻總是逼我。”

溟決大張著嘴,他的脖頸被一只尖厲的鬼爪穿過,正汩汩往外冒著血。

“你……你……不可能。”

他不可置信,自己苦心經營陰海都多年,期間不知吞噬了多少妖邪,還以為早已難有敵手。他知道弟弟天賦甚高,但再高,幼時流離,後又在那破村落裏吃了三百年的草葉與靈花,究竟是從何而來的逆天修為,居然能如此輕易就制住自己?

溟決艱難地垂下視線,盯著脖頸處的那只手。溟沉憐憫地看了他一會兒,道:“兄長一直將我視為寄生物,怨恨父親不該破腹將我取出,但兄長可曾想過,父親那一刀,不是為了救我,而是為了救你?”

“救……救我?”

溟沉貼在他耳邊:“再晚一些,我就能將該吃的東西都吃完,自己鉆出來。”

溟決眼底黑霧逐漸散去,他雙目大睜,口中不斷湧出血沫。

“父親救了兄長,兄長就該好好活著,實在不該自己尋死。”溟沉站直身體,“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

溟決斷斷續續道:“所以,所以你的修為,是因為吞噬了我——”

“兄長想多了,你在母親腹中修成的那點內丹,不夠塞牙縫。”

“那你是因何……不,不可能,你不可能勝過我如此之多!”

“的確,靠我自己,是不能。”溟沉稍稍動了動手指,溟決立刻覺得自己早已麻木的脖頸,又冒出了新的鉆心之痛,又或者說是鉆心的冷。

這冷是極純凈的,像陽光下的雪山,寒冽深厚,絕不屬於鬼煞一族。溟決在一片劇痛中,忽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一些事,他如夢初醒,大大不甘,惡毒地詛咒道:“非你之——”

聲音戛然而止。

溟沉上下打量了一番溟決,然後顯露出一副很惡心的表情,俯身咬了上去。

彭流關切:“如何?”

寧不微呵斥:“休要擾我!”

彭流:“……”

寧不微死死卡著桃花妖獸的脖頸,她能感受到兩股煞氣的糾纏與相互壓制,知道定是一只鬼煞已經成功吞下了另一只,那倘若時機成熟,自己應當能繼續借這只妖獸來牽制對方。

彭流大致能猜到她的想法,但卻並不能知曉黑霧盡頭正在發生的事,不過後來見寧不微眉頭逐漸舒展,以為事情正在朝好的方面發展,於是也稍稍松了口氣,掀起衣擺坐在對面,準備一邊喝茶,一邊繼續等。

結果水還沒添滿,寧不微就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寧島主!”彭流一驚,迅速將她接住。寧不微擺擺手,調息片刻,方才道:“無妨,只是他似乎發現了我。”

寧不微能通過妖獸操縱溟決,那麽同樣的,吞噬了溟決的溟沉也能通過妖獸操縱寧不微,誰輸誰贏,無非是看雙方誰的修為更勝一籌。溟沉在第一時間就覺察到了自己體內不正常的煞氣,也明白了方才溟決為何忽生異相,於是迅速出手將其逼退,並且嫌惡道:“貪婪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