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七葉一枝花(第2/6頁)
這是基地,內部人員在沒有上級給予的批條的情況下,是禁止跟外界通訊的。
男人在這兒呆了二十年,當然知道規定。
他點了點頭,對警衛人員道了聲辛苦,起身出來了。
穿過清掃的幹凈整潔的大院子,路過一排排緊鎖的門,一直走到最後面,一間掛著藍色門簾的門口,顫了幾番手,掏出一只小鑰匙來打開鐵鎖,進了門。
一張行軍床,一張辦公桌,上面皆罩著一層薄薄的砂礫。
這是沙漠地帶的常態,桌子幾個小時不擦,就會沾一層砂礫。
床每天晚上必須要掃,否則沙子會咯的人睡不著覺。
他習慣性摘下抹布先擦桌子再擦凳子,請薛昶坐了,自己也坐到了床沿上。
將眼鏡放在膝頭,他竭力抑制著發抖的雙腿,問:“真是……我的女兒?”
薛昶在工作中一點都不粗,凡遇事,膽大心細,為人果決。
但他在感情方面是個比較大大咧咧的性格,也因為他太大大咧咧,從來沒有關心過妻子女兒,疏忽了她們,才會在她們死後那麽難過,後悔。
在情感上神經大條,他也就不會照顧不到別人的情緒。
而他回來到現在,總共四天。
回單位述了個職之後,他就給自己請了個假,專門跑到曾經招驀楚青圖的老領導家裏,去跟老領導交涉楚青圖的情況,商量他的去留問題。
然後又申請來基地跟他見面,還幫他申請了一次打電話的權限。
這才是他一來,就拉著楚青圖去打電話的原因。
在他想來,此刻的楚青圖應該狂喜,激動,說不定要跳起來。
但面前一頭白發,滿身補丁的男人似乎並不驚喜,反而,一臉惶恐與不安。
薛昶急的差點要跳腳,一咂摸:“你還不信呀,對了我還有她跟你爸的照片!”
見對方不接照片,他納悶了:“你這人咋回事,當初要自殺,大家救了你三次,你還拔了他的槍,非要死,老司令沒辦法才銷的你的档案吧。這都多少年了,說起你家老爺子,老司令很愧疚的,你呢,二十年不敬老父親,已經是個不孝子了,孩子的照片你都不看,你這也太,太……”太鐵石心腸了吧。
這就得說說當初楚青圖之所以档案會被報死的原委了。
那是在‘大偷港’事發之後,他看報道上人全死了,以為妻女皆亡,本就心如灰死,當時正好在什河子有一幫男知青混子,整天不幹活,還總是騷擾,尾隨女同志,以威逼利誘的方式逼她們跟他們睡覺。
而一睡,不就得結婚?
它其實也是強.暴,而且是不觸犯法律的強.暴。
然後楚青圖就跑去單挑他們,其目的應該就是想同歸於盡。
但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他一個人捅了三個重傷,還有一個性命垂危,而他自己雖然奄奄一息,但是竟然還活著。
那件案子震動了整個邊疆。
而在兵團老司令親自審問楚青圖時,他趁人不注意,奪了衛兵的槍,照著自己腦門就是一槍,幸好老司令當時踢了一腳,才讓他打偏了。
再後來,老司令跟上級溝通後,就有了一場針對流氓地痞的嚴打。
至於楚青圖,明面上報亡,但他本人卻進了基地。
那已經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他一呆二十年,苦行僧一樣,無欲無求的。
而薛昶在頭一回查到這個人時,第一感慨的就是:他可真是不孝。
要知道,他爹還活著呢,兵團一直在經他爹寄撫恤費。
他自己也活著,卻二十年報死,已經做好了一生不與其見面的打算。
就說他狠不狠。
而上回說起女兒,他堅持說死了,薛昶也就罷了。
但現在有證據呀,有照片,他爹,他女兒都在上面,他都不看?
“小楚同志你怎麽回事,你這心是石頭做的吧,你這是不打算認親人?”薛昶提高了嗓門我。
楚青圖驀的聲粗,卻問:“她跟誰長大的,她媽媽嗎,也是地富反壞階級嗎,她能讀書,能上學嗎,能參加工作嗎,她……”
他哽噎了兩聲,又試探著問:“還需要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嗎?”
目光相接,對視的刹那,薛昶心中突然浮起一股徹骨的寒意來,打了個寒顫。
正所謂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楚青圖進基地的時候正在鬧革命,批地主,鬥□□,打牛鬼蛇神。
他在那個年代是勞改犯,而他的妻子,是資本主義大小姐。
他們每天都在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那是他最怕的事。
可現在呢,講的是凡事往錢看,爭做大富翁,人人又搶著當地主。
楚青圖在他的專業領域當然很牛,他是整個生化基地的骨幹力量。
但他的意識被時代甩的太遠,他內心根植的恐懼,也跟現實早就脫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