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西園筠生(一)

落薇順著檐下走了幾步。

葉亭宴所在之處本是西園中一處尚還潔凈的宮室,但殿前因久無人打理,早已零落荒蕪,細雨落下,必定會和著泥土沾濕她的裙擺。

若是裙擺泥濘,她又如何能回到點紅台去接受眾人朝拜呢?

落薇無奈,只好遣人去請車輿,不料派出的人還沒走幾步,前門處便有一小黃門淋雨疾跑了過來,撲到她的腳下:“娘娘,出事了——”

落薇低頭,見是劉禧的徒弟。

劉禧為人肅整,教出來的徒弟也算是沉得住性子,又是禦前行走的人,鮮少有這樣驚惶的時候。

她心中一沉,面上卻不顯,只是問道:“何事?”

那黃門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方才逯侍衛奉命去席間尋葉大人的好友,隨後他與金天衛帶著那位大人一齊到西園來,誰料天降微雨,道路迷蒙,眾人走錯了幾步,迎面撞上……”

他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繼續道:“迎面撞上了西園中一位失魂落魄的宮人,那宮人也是嚇得慘了,話都說不清楚,只是反復道自己在某一口水井中瞧見了、瞧見了一具死屍!”

周遭宮人聞言,立時跪了一片。

檐下掌傘的宮人亦將那把油紙傘擱下,跪在了落薇的身後。

雖說落薇自從封後以來,幫皇帝處理政務要多於管轄後宮,但她既有發落陳年舊人的手腕,又施恩上下、深得人心,三年來禁宮從未出過大差錯。

更別提這樣能夠直接捅到皇後面前來的命案了。

落薇垂著眼睛,聲音聽不出情緒:“繼續說。”

那黃門只得硬著頭皮道:“因著那位禦史台大人在,非要跟隨宮人去瞧一眼,還受了不小驚嚇,逯侍衛不得不帶金天衛暫且封了西園,報與陛下和娘娘知,小人腳程快些,先來給娘娘報個信——陛下說,台前諸位大人已被驚動,娘娘不必回去了,少頃陛下便親自過來。”

落薇聽罷,冷笑了一聲:“好啊,如今禁宮之內,竟已是旁人當家了。”

那黃門沒有聽懂她的意思,嚇得連頭都不敢擡,連連討饒。

落薇瞥他一眼,嘆了一口氣,道:“罷了,你起來罷。”

其實此類事宜在深宮中並不少見,今日巧就巧在被外臣、還是禦史台的外臣撞了個正著。

被禦史台外臣撞上以後,那逯恒一時無措,慌亂之中先帶金天衛封鎖了西園,又遣人告知了她和宋瀾。

逯恒自以為處理得當,卻不知今日與尋常不同——今日宴會群賢畢至,他如此行事,兼之方才點紅台上一番風波,必定會驚動台前大小官員。

宮闈有亂,必屬中宮失德,只消今日撞見此事的那位禦史軸一些,參她一個治下無方,便可為她惹上一身麻煩。

換句話說,查不清緣由,來日流言蜚語不斷,罪責只會落到她一個人身上。

若是往深了想,或許這件事……就是沖著她來的。

這麽多巧合堆在一起,這會是純粹的意外嗎?

落薇心意浮動,突然憶起了榻前葉亭宴那雙意味深長的眼睛。

——難道是他的設計?

他如今歸屬不明、態度不清,說著一心為宋瀾,卻背地裏收了她的示好,而她欲近些打探,他又緘口不言,實在不能讓人輕易猜測出他的心思。

這樣一個人……

煙蘿起身上前,將落薇身側遺落的那把油紙傘撿了起來,大風欲起,若再不收了,它恐怕要被吹到園中去。

落薇回頭,正巧看見了那扇不知何時被重新撐起的花窗。

趁著眾人未來,她給煙蘿遞了個眼色,重新回到了殿中。

葉亭宴已然收斂了方才面上的萬般神色,只是坐在原處,微笑問道:“娘娘怎地去而復返?”

他坐在窗前,必定將方才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此時不過是明知故問。

落薇不欲再與他周旋,直接開口問:“你方才請本宮為你喚來的那位大人……”

葉亭宴道:“叫裴郗。”

落薇便改口:“小裴大人,是個怎樣的人物?”

葉亭宴重復了一遍:“是個怎樣的人物?容臣思索一番,小裴大人比臣還要小些,是去歲三甲一十五名,在禦史台與臣共事不過幾日,但臣可斷言,小裴大人嫉惡如仇、為官清正,是個好禦史。”

他說話時,嘴角一直噙著淡淡的笑意。

落薇不合時宜地分心想著,葉亭宴的性子,其實並非如方才在台上時一般淡漠清冷,相反,他實在是很愛笑的。

愛笑之人裝出方才那般愛重衣冠的儒士模樣來,才更令人心驚些。

見她沉默,葉亭宴反而主動開了口:“娘娘覺得,這樁案子是否是沖著您來的?”

落薇不置可否,只是道:“禁宮有命案,總歸是本宮的不是,不知是何人做了冤魂,待本宮與陛下查探一番,再來答大人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