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賀聞帆耐心等待著。

他並不急於催促沈令做出這個重要的決定。

他微微屏著呼吸,世界萬籟俱寂,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道過了多久,帳篷裏發出細微的響動。

賀聞帆看到沈令小小的影子一點點靠近,在燈影下映出模糊的輪廓。

然後,他輕輕把簾幕拉開了。

賀聞帆心臟震顫。

他第一次窺見帳篷裏的景致,那個獨屬於沈令的奇妙世界。

賀聞帆曾無數次構想過其中樣貌,然而事實比想象中簡單很多。

潔白的床墊、蓬松的棉被、柔軟的枕頭,日記本散落在枕邊,深藍色的毛毯糾纏著沈令的腳腕,又被他揪著一角抱在懷裏。

沈令沒有哭,只是因為皮膚太薄,眼尾的紅痕還沒有消散。

他微微弓著脊背,頭發亂糟糟的,低垂的睫毛不看賀聞帆,很像賀聞帆幼年在遊樂園裏見過的兔子玩偶。

只是要更無精打采一些。

“沈令。”

賀聞帆輕輕碰了碰他的下頜,將他的臉擡起來一些。

臉頰腫得更厲害了,那人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掌印清晰可見,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觸目驚心的指痕。

沈令半張臉都是紅腫的。

賀聞帆眉頭深深皺起。

他從來沒在沈令身上看到過哪怕一丁點類似的痕跡,沈令不應該也不允許受到這樣的傷害。

賀聞帆後悔沒將那個人教訓得更狠一點。

他用指尖輕觸沈令的臉頰,沈令都會顫抖著倒吸一口氣,睫毛戰栗般抖動著。

“很疼嗎?”他輕聲問。

沈令便委屈地點點頭。

賀聞帆眼中滿是疼惜:“我們塗一下藥好不好?上完藥就不疼了。”

上完藥就不疼了……

這種哄小孩的話沈令上一次聽到還是在很小的時候。

那時候他做完手術傷口很疼,媽媽就這麽哄他。

第一次沈令信了,可是當發現上完藥後疼痛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因為藥物刺激皮膚而更加難受時,他哭得比一開始還要傷心。

後來媽媽就不說這種話了。

她只會輕輕抱著沈令,哄他快快入睡。

直至沈令長大,經歷過更多的疼痛和折磨後,他深知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一件事能幫他分擔這樣疼痛。

他們也沒有義務這樣做,一切都要自己鼓足勇氣去對抗。

但他也知道,眼睜睜看著別人飽受痛苦自己卻無能為力,本身也是一件極致痛苦的事。

他的媽媽就總是偷偷抹眼淚。

所以願意哄他陪伴他,留在他身邊以感同身受的方式告訴他“很快就不疼了”的人,都是很珍貴的人。

沈令第二次相信了這句話。

他擡起頭,沖賀聞帆笑了笑,“好。”

只是笑容拉扯肌肉,他剛動了動嘴角,就痛得皺起眉,倒吸一口涼氣。

“慢點。”賀聞帆捧起他沒受傷的半邊臉頰,幾根手指貼在耳後的皮膚上,嚴肅又認真。

他按照拿藥時醫生的囑咐,一絲不苟地替沈令上藥。

清涼的藥膏敷上來,將火辣的脹痛緩解不少,沈令眉心松了松。

憑心而論,賀聞帆上藥的動作極度細致,幾乎沒把沈令弄疼。

但過於小心的後果就是,過程變得尤其漫長,到後面沈令甚至覺得脖子要抽筋了。

徹底塗好藥後賀聞帆收手,沈令撐著後頸擰了下脖子,聽到無比清脆地“哢嗒”一響,他自己都驚到了。

偌大的房間裏就他們兩人,四周寂靜無聲,賀聞帆在收拾藥膏,被這聲極度突兀的響動驚得擡起頭,就撞上了沈令同樣驚異的視線。

沈令手還放在脖子上,以一種懶腰伸到一半的怪異姿勢靜止著。

兩人靜默對視片刻,空氣緩緩彌漫起一絲尷尬的旋渦。

沈令看到賀聞帆額角浮著密密的細汗,應該上藥時精神過於集中弄出來的。

他沒多想,扯了一張紙巾,面無表情按到賀聞帆臉上。

“啪。”

又是清脆的一聲響。

賀聞帆:“…………”

沈令:“…………”

沈令愣住了,他本意只是想幫賀聞帆擦擦汗,卻好像讓事情變得更奇怪了。

須臾,賀聞帆將紙巾揭了下來。

他看著沈令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自己動手擦了擦額角,並不忘跟沈令說一聲“謝謝”。

感謝他短暫地想過幫自己擦汗。

他擡頭,發現沈令正盯著自己。

帳篷外環繞著明暗交織的小燈,內部光線明亮充沛,賀聞帆能看到沈令長長的睫毛映在眼尾的陰影,他的眼瞳呈現著琉璃一般明凈的質感。

賀聞帆心神微動,指尖顫了顫:“怎麽了。”

沈令眨眨眼,忽然前傾著向他靠近,濕潤的眼眸瞬間變得無比清晰,睫毛仿佛要撓到賀聞帆的鼻尖。

賀聞帆驀地屏住呼吸。

沈令伸手,從他額角拿下了一個什麽東西。